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貝·薩瓦呂斯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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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羅道爾夫對她說,「你看到我為雄勃勃的工作而忙碌時,不會覺得我的忠誠毫無價值嗎?你以為我願意看到你有朝一日把岡多菲尼王妃這漂亮的姓氏,換成一個一錢不值的人的姓氏嗎?我要成為我國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有錢有勢,要你能為我的姓氏和為你科洛納的姓氏同樣感到驕傲。」 「要是看不到你心裡有這樣的感情,我才會生氣呢!」她嫣然一笑回答道,「但你也不要在雄心勃勃的事業上過於賣命,要保持青春……大家都說,政治催人老呢。」 快快活活而又不減脈脈溫情,這在婦女身上是最難得的。 深沉的感情加上年輕人的瘋瘋癲癲,這時候使弗朗切絲卡又增添了幾分嫵媚。她性格的關鍵就在這兒:她愛笑善感,興奮過後能開巧妙的玩笑,而且態度灑脫自如,使她顯得又可愛,又迷人,並且,這名聲已經越出了意大利的國界。她外有女性的風韻,內有淵博的學識,這是她在科洛納古老的城堡裡度過的極端單調,幾乎是修道院式的生活中獲得的學識。 這位富有的繼承人,因為是科洛納親王和王妃的第四個孩子,本來是要進修道院的,兩個兄弟和姐姐的去世突然把她從隱修地拉回到塵世,成為羅馬教皇國①最理想的聯姻對象之一。 因為姐姐曾經許配給西西裡島最大財主之一的岡多菲尼親王,為了不改變家庭的安排,就把弗朗切絲卡嫁給了他。科洛納和岡多菲尼是世代聯姻的兩個家族。從九歲到十六歲,弗朗切絲卡在家中一名monsignore②的指點下,讀遍了科洛納家的全部藏書,鑽研科學、藝術和文學,以使她奔放的想像力有所寄託。但是,她通過學習,愛上了獨立和自由思想,使她和丈夫都投身于革命。羅道爾夫還不知道,弗朗切絲卡除了現代五種語言以外,還懂得希臘文、拉丁文和希伯來文。這位可愛的女人完全懂得,女人要有學識,先決條件之一,就是遠遠地躲起來。 ①十九世紀意大利統一以前,羅馬教廷轄區的總稱。 ②意大利文:大人(對主教、大主教等的尊稱)。 羅道爾夫整個冬天都待在日內瓦。這一冬過得就象一天那樣快。春天來了,儘管年輕、癲狂而又非常博學的才女家的社交生活能帶來高雅的情趣,但這位情人卻感到刺心的痛苦。雖說他勇敢地忍受著,卻有時也在臉上、在一舉一動和言詞之間流露出來。也許,這是因為他覺得對方沒有分擔他的痛苦。弗朗切絲卡和英國女人一樣,似乎自尊心表現在喜怒不形於色,臉上的安詳和愛情各不相干。有時,他對她的鎮定佩服之餘,又很惱火;他真願意她心神不安,他相信意大利女人狂熱多變的偏見,怪她麻木不仁。 有一天,羅道爾夫在這個問題上和她打趣時,她當起真來,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是羅馬女人啊!」 這回答的口氣有深奧的涵義,聽起來像是尖刻的嘲諷,使羅道爾夫的心怦怦直跳。五月的大地,堆絨繡綠,太陽有時熱得已如盛夏。這對情人靠在平臺的石欄杆上,那部分平臺臨湖而築,欄杆下是陡直的岸壁,從這兒有梯級與下湖登船的地方相通。緊鄰的別墅有一座差不多一模一樣的碼頭,從中象天鵝般閃出一條小艇,掛著狹長的船旗,暗紅色天蓋的雨篷下,一個嬌媚的女人懶洋洋地坐在紅色的坐墊上,頭上戴著鮮花,駕駛小艇的是一個水手裝扮的青年人,女人看著他劃槳,所以他的姿勢就更加優美了。 「他們多幸福!」羅道爾夫苦澀地說道。 「克萊爾·德·勃艮第,唯一能和法蘭西王族一爭高低的家族的最後一個女子……」 「噢!……她是私生子那一支的後裔,還是女方有私情……」 「反正她現在是鮑賽昂子爵夫人,而且毫不……」 「毫不猶豫地!……?和加斯東·德·紐埃爾先生一起隱居,是不是?」科洛納家的女兒說道,「她只是個法國女人,而我是意大利女人,親愛的先生。」 弗朗切絲卡離開欄杆,撇下羅道爾夫,走到平臺的一端,從那兒可以俯視一望無際的湖水。羅道爾夫看到她慢慢走開,懷疑自己傷害了這顆那麼天真又那麼博學、那麼高傲又那麼謙恭的心靈。他打了個寒噤,跟著弗朗切絲卡走過去,她示意讓她獨自待一會兒,他不聽,發現她正在擦眼淚。這樣堅強的人竟然在哭泣! 「弗朗切絲卡,」他握著她的手說道,「你心裡有一點點後悔吧?……」 她一言不發,抽出那只拿著繡花手帕的手,重新擦著眼淚。 「原諒我。」他又說。他一陣衝動,湊近她的眼睛,用一個一個的吻去抹掉她的眼淚。 弗朗切絲卡激動得厲害,竟沒有覺察到這熱情的表現。羅道爾夫以為對方同意,膽子更大了。他攔腰抱住弗朗切絲卡,把她摟在自己心口,吻了一下。但她像是受到侮辱,猛然掙脫開來,站在兩步以外,看著他,並不生氣,但十分堅決: 「你今晚走吧,」她說,「我們到那不勒斯才能相見。」 雖然這命令太嚴厲,但還是不折不扣地給執行了,因為這是弗朗切絲卡的意志。 羅道爾夫回到巴黎,在家裡看到岡多菲尼王妃的肖像,那是施奈爾的作品,也不愧是肖像畫大師的作品。這位畫家當時經過日內瓦去意大利。由於他確實好幾次拒絕為婦女畫像,雖然親王千方百計想有一幅妻子的畫像,羅道爾夫也不相信親王能打破名畫家的固執;但是弗朗切絲卡無疑迷住了畫家,他竟破格給她畫了像,她將原作給了羅道爾夫,一件複製品給了埃米利奧。這是她在一封可愛而甜蜜的信裡告訴他的,信裡思想的表達自由多了,不再受體統的約束。情人寫了回信。 這樣,在羅道爾夫和弗朗切絲卡之間,開始了沒完沒了的書信往來,這是他們相互容許的唯一樂趣。 羅道爾夫為了愛情,胸懷壯志,馬上幹了起來。他先要發家致富,便看險從事一項事業,投入全副精力和全部資本;但是他年輕,缺乏和虛偽詐騙作鬥爭的經驗,因而失敗了。三年的光陰,三年的辛苦和勇氣,都在一項大事業中付之東流。 羅道爾夫是和維萊勒①內閣同時敗下陣來的。頑強的情人馬上想向政治去索取實業拒不給予他的東西。在投身政治生涯的風暴之前,他傷痕累累,痛苦不堪地來到那不勒斯包紮傷口,汲取勇氣。在那不勒斯新王登基時,岡多菲尼親王和王妃被召回那不勒斯,發還了財產。羅道爾夫在岡多菲尼的別墅裡逗留了三個月,陶醉在希望裡,這只是鬥爭中甜美的休息。 羅道爾夫重新著手創建他發家致富的事業。他的才華已經引起注意,很快就要實現雄心壯志,人家為了報答他的忠心和效勞,已經許諾給他一襲相當顯要的官職,但七月風暴②來臨,他的船又一次翻了。 ①維萊勒(1773—1854),法國保王党政客,曾任復辟王朝首相(1822—1828)。 ②指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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