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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管風琴將其積存已久的第一批聲浪排放出來之後,平穩地演奏開了,火材中基空蕩蕩的前廳,立刻充盈著千萬頭雄獅的怒吼與打擊樂器那清脆悅耳的丁丁冬冬的樂聲。

  而在克里姆林宮的城牆上……

  透過這一片怒號聲、轟鳴聲與敲鐘聲,突然間傳來了小汽車的鳴笛聲,只見卡利索涅爾經由正門回來了,——就是那個臉刮得光溜溜、生性好記仇、令人生畏的卡利索涅爾。在一縷預示著不祥的淡紫色的光暈中,他從容地登上樓梯。柯羅特科夫的頭髮根兒都晃動起來。他一縱身,順著管風琴後面那道彎曲的樓梯,穿過耳門,跑到滿是碎石的院子裡,然後沖到街上。像是被追趕著而逃命的獵物似的,他沿街飛奔,一邊聽著在他身後,「阿爾卑斯的玫瑰飯店」大樓隱隱傳來的那聲如洪鐘般的低沉歌聲:

  他身著灰色的常禮服而佇立著……

  街角上,一個馬車夫正揮舞鞭子狂暴地抽打一匹弩馬,一心要那匹馬走動起來。

  ——天哪!天哪!——柯羅特科夫號啕起來,——又是他!這究竟是怎回事呢?

  蓄著大鬍子的卡利索涅爾竟然從一輛四輪雙座敞篷輕便馬車旁的公路下面冒出來。他跳上馬車,就開始兇猛地捶打車夫的背,一邊用細嗓門督促道:

  ——快趕!快趕!你這混蛋!

  駑馬猛地一躥,開始尥蹶子,隨後在猛烈的鞭打下奔跑起來,而將車輪的轆轆聲灑滿街道。柯羅特科夫透過滾滾湧出的淚水看到,那頂漆皮帽從車夫頭上飛掉下去,那一疊卷壓得皺巴巴的紙幣從那帽子底下向四周飛散開去,一群小頑童一邊吹口哨一邊在追逐那些紙幣,車夫扭過頭看了一眼,絕望地拉了拉韁繩,可是卡利索涅爾立刻狂暴地捶打他的背,還嚎叫道:——你只管快趕車!快趕車!我給。

  車夫絕望地喊出一句:

  ——唉,您哪,這是要送命嗎,是不是?——他讓那弩馬像信使般疾馳起來,只見一拐彎便在街角後面消失了。

  柯羅特科夫一邊號喝著,一邊朝頭頂上方飛快地移動的灰色的天空瞅了一眼,踉蹌了一下,痛苦地叫喊道:

  ——夠了。我可不會就此罷休!我一定要申訴。——只見他抬腿一躍,就抓住了有軌電車的弓形滑接器。他在那上面搖晃了五分鐘之後,就被電車拋到一幢九層的綠色的大樓門口。柯羅特科夫跑進前廳,將腦袋伸進木柵欄板上那方形窟窿裡,向一個身著藍色制服身材肥大得猶如茶壺一般的傢伙問道:

  ——申訴接待處在哪兒,同志?

  ——八層,九號走廊,四十一號套間,三○二室。——那茶壺回答時竟是一副女人腔。

  ——第八,第九,第四十一,不……不……多少來著……三○二室,——柯羅特科夫嘟噥著,沿著寬闊的樓梯跑上去,——第八,第九,第八,停,第四十……不……第四十二,不,三○二室,——他含混不清地嘮叨著,——哎呀,天哪,我忘了……是第四十……第四十……

  到了八層樓,他走過三道門,在第四道門上看到黑色的房號「四十」,就推門走進這無比寬敞、有上下兩排窗戶的圓柱大廳。大廳角落裡堆放著一些捲筒紙,地板上撒滿了寫滿字的小紙片。遠處孤零零的小桌上放著一架打字機,一位金髮女子輕聲哼著一支曲子,用拳頭支著腮幫,坐在那小桌子後面。誠惶誠恐地打量了一番之後,柯羅特科夫發現圓柱後面的戲臺上一個穿波蘭式白色長袍的大塊頭男子正踏著笨重步子走下來。那花白的小鬍子在他那大理石般的面孔上十分顯眼地耷拉著。他面帶異常禮貌的、可是就像石膏像般毫無生氣的微笑,走近柯羅特科夫,溫情地握住他的手,兩腳一併,讓鞋後跟發出哢嚓一聲,開腔道:

  ——揚·索別斯基。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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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揚·索別斯基(1629-1696):波蘭統帥和國王。

  ——這不可能……——驚訝不已的柯羅特科夫回答道。

  那男子開心地微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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