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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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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管風琴與公貓 次日上午十點,柯羅特科夫匆匆地煮好了茶,一點也沒有胃口,喝了小半杯,直覺得今兒是個忙碌而艱苦的一天,就出門了。 在一片霧氣中穿越了一個潮濕的鋪上瀝青的院子。廂房的門上有塊牌子:「宅神」。柯羅特科夫的一隻手都已經伸向那門鈴,他的目光突然掠到一行字「由於辦喪事,不開證明」。 ——哎呀,天哪,——柯羅特科夫懊惱地歎息道,——怎麼到處碰壁呢,——又補了一句,——喏,那麼過後再來辦證件吧,現在就上「火材」去。應當去打聽清楚,應當弄個水落石出才是。興許,切庫申都已經回來了。 所有的錢被洗劫一空,柯羅特科夫只好步行,好不容易徒步來到「火材」。穿過前廳,徑直奔向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坎上他收住了腳步,驚訝得微微張開了嘴。水晶大廳裡竟不見任何一個熟人。沒見到德羅茲德,也沒見到安娜·葉甫格拉福夫娜;一句話——誰都沒在。坐在桌旁的——這已不像是那落在電線上的一群烏鴉,而是像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①的三頭老鷹,坐著三個一模一樣的、臉刮得光溜溜的、身穿淺灰色方格西裝的淺黃髮男子,還有一位年輕女子,她有一雙好幻想的眼睛,耳朵上墜著一副鑽石耳環。這幾個年輕人根本不注意柯羅特科夫,繼續在總帳室那邊吱吱哇哇地亂叫;那個女子則沖著柯羅特科夫送了個秋波。而當他報以誠惶誠恐的微笑之際,那一位則傲慢地微微一笑,便扭過頭去。「莫名其妙,」——柯羅特科夫思忖道,在門坎上絆了一下之後,他走出了辦公室。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門口,他猶豫了一會兒,瞅著那寫有「文書」字樣的怪親切的舊門牌,他歎息了一聲,打開門,走了進去。頓時,光線在柯羅特科夫的眼簾裡暗淡下去,地板在他的腳下輕飄飄地晃動了一下。只見一人在他柯羅特科夫的辦公桌旁端坐著,大大地撐開雙肘,瘋狂地揮動著羽毛筆,不停地書寫著,此公正是卡利索涅爾本人:呈波浪形閃光的鬍鬚遮住了他的胸口。當柯羅特科夫瞥見那垂在綠呢桌布之上的那個像上了漆一樣發亮的禿頭時,他的呼吸窒息了。卡利索涅爾率先打破了沉默。 -------- ①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1629-1676):1646年登基的俄國沙皇。 ——同志,您有什麼事嗎?——他憋著那假嗓子,彬彬有禮柔聲柔氣地問道。 柯羅特科夫神經質地舔了舔嘴唇,往那狹窄的胸腔裡吞了一大口空氣,用簡直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嗯哼……我,同志,我是這裡的文書……也就是說……這也沒錯,要是您還記得那命令…… 卡利索涅爾驚訝得半個臉都變了形。他那淺色的眉毛豎立起來,額頭都皺成了手風琴。 ——很抱歉,——他禮貌地回答道,——這裡的文書——可是我。 短暫的啞場令柯羅特科夫震驚不已,而這一幕過去之後,他說出了這樣的話: ——怎麼可能是這樣的呢?昨天還是哩。噢,也沒錯。請原諒,那就算我弄錯了,請便吧。 他倒退著走出房間,到了走廊裡他用嘶啞的嗓門沖著自己說: ——柯羅特科夫,你可記得,今天是幾號? 他自言自語地回答道: ——星期二,也許是星期五。一九…… 他轉過身來,便見到那個象牙似的禿腦袋,那兩隻走廊上用的小燈泡似的眼睛立刻在他眼前閃爍起來,卡利索涅爾那刮得光溜溜的臉遮蔽住整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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