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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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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羅特科夫穿過圓柱大廳,朝著那只有著閃光的紅指甲的小白手指給他的方向直奔過去。穿越大廳之後,他便看見一個又窄又暗的樓梯口,看見亮著燈的電梯那張開著的大嘴。柯羅特科夫直覺得他那顆心都快要墜到腳底下去了,——追上啦……電梯的大嘴這就要吞沒那方形的簡直可作被單用的脊背與黑得直發亮的公文包。 ——卡利索涅爾同志。——柯羅特科夫喊出這一聲,就愣住了。一重又一重綠環兒在樓梯口跳來閃去。護欄上的玻璃門關上了,電梯便啟動了,那方形的脊背轉過身來,變成了一個勇士般的胸膛。一切的一切都讓柯羅特科夫給認出來了:這灰色的弗倫奇式軍上衣,這鴨舌帽,這公文包,這一對葡萄乾似的小眼睛。此公正是卡利索涅爾。可是這位卡利索涅爾卻蓄著一副亞述利亞人①般呈波浪狀的垂胸大鬍子。柯羅特科夫的腦海中立刻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這鬍子當是他騎摩托車與上樓梯那會兒才長出的,——難道有這等事不成?」接著冒出第二個想法:「這鬍子是假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 ①亞述利亞人——居住在伊朗、伊拉克、敘利亞以及中亞地區的一個民族。 卡利索涅爾呢,他這會兒開始沉入那乘載罐的無底深淵。最先隱去的是兩條腿,接著是肚子、鬍子,最後便是那對小眼睛,那張嘴。那張嘴還用溫柔的男高音吐出這麼一句話語: ——晚了,同志,星期五再說吧。 「這嗓音也是能勾住人心的哩」,——柯羅特科夫的腦門上像挨了一下敲擊。大約有三秒鐘光景,腦袋燒得難受死了,但是這一刹那過後,一想起不論是怎樣的魔法妖術也不應當使他停止行動,一中止乃意味著毀滅,柯羅特科夫便把身子向另一個電梯那邊移過去。在護欄裡出現的乃是:由纜繩吊著的電梯頂部正沿著管道徐徐上升,一個神態倦怠、頭髮中嵌滿著閃光的珠寶的美人兒,從管道裡爬出來,她溫存地碰了碰柯羅特科夫的一雙手,問起他來: ——您哪,同志,您的心臟有毛病吧? ——沒有,壓根兒也沒有的事,同志,——驚訝得直發愣的柯羅特科夫甩出這麼一句,便向護欄邁過去,——請別擋著我。 ——那麼,同志,您上伊萬·菲諾根諾維奇那兒去一趟吧。——美人傷心地說道,同時擋住了柯羅特科夫往電梯那邊去的道。 ——我不想去!——柯羅特科夫帶著哭腔叫了起來,——同志!我有急事。您要幹什麼呀? 但那女子依然倔強而悲戚戚地站在那裡。 ——我是什麼也不會幹的,這您自個兒也知道。——她說道,並輕輕拉住了柯羅特科夫的一隻手。電梯停了一下,吞進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人,護欄門關上了,又朝下開去。 ——請放開我!——柯羅特科夫尖叫了一聲,抽出那只手之後,他帶著咒駡沿著樓梯直撲下去。飛快地穿越那六塊大理石砌的樓梯段,差一點沒把一位戴著頭飾畫著十字的高個子老太太給撞死。他來到樓下,來到一堵偌大的新砌的玻璃牆旁邊,那牆的上方有一塊藍底銀字的牌子:「班級女訓導員值班室」。下方則是由羽毛筆在紙上書寫的一張字條:「問訊處」。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攝住了柯羅特科夫的身心。牆那邊,卡利索涅爾清清楚楚地閃現了一下。卡利索涅爾——就是那個臉刮得發青、原先那樣的、令人發怵的傢伙,從柯羅特科夫身邊走過去了,挨得那麼近,與他只隔著一層薄玻璃。竭力什麼也不去想的柯羅特科夫直向那閃亮的銅質門把手撲過去,搖撼它,然而它就是紋絲不動。 緊咬牙關的他再一次撲向那鋥鋥發亮的銅把手,只是在這會兒,在一片絕望之中,他才看出一行小得可憐的告示:「由六號門繞道而行」。 玻璃牆那邊,卡利索涅爾還閃現了一下,就消失於那邊黑漆漆的壁龕之中了。 ——六號門在哪兒?六號門在哪兒呢?——他用孱弱的嗓門對什麼人嚷道。過路的行人一個個趕緊問到一邊。一個小耳門洞開了,從那耳門裡走出一個腦袋光亮得像他所穿的「柳斯特林」①一樣的小老頭兒,此公戴一副藍色眼鏡,手中拿著一本偌大的花名冊。他從眼鏡上方對著柯羅特科夫瞅了一眼之後,笑了笑,努了努嘴唇。 -------- ①柳斯特林——一種有光澤的絲織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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