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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喚出大師(6)


  「拉銅斯基寫了一篇文章批判這個人的小說,你看了那文章之後,寫了封告密信,說這個人家裡私藏非法書刊。對不對?」阿紮澤勒又問。

  掉下來的人嚇得臉色發青,痛哭流涕地表示悔過。

  「你就是為了占他那兩間地下室吧?」阿紮澤勒甕聲甕氣地用盡可能溫和的口吻問。

  室內響起了憤怒的貓叫聲,瑪格麗特尖叫著向那人沖過去:

  「讓你瞧瞧我魔女的厲害!瞧瞧吧!」瑪格麗特大叫著用指甲去抓阿洛伊吉·莫加雷奇的臉。

  一陣混亂。

  「你這是幹什麼,瑪格?」大師痛苦地喊道,「有失身份啊!」

  「我抗議!這有什麼失身份的?!」黑貓在一旁喊叫。

  卡羅維夫把瑪格麗特拉開。

  「可我還安裝了澡盆呢,」滿臉流血的莫加雷奇嚇得上牙直打下牙,胡言亂語地說,「我粉刷過一遍……用了白礬……」

  「嗯,你安裝了澡盆,很好嘛!」阿紮澤勒表示贊許,「他也需要洗洗澡啊,」然後便大喊一聲:「滾吧!」

  只見莫加雷奇翻了個跟頭,兩腳飄起,頭朝下從敞開的窗戶飛出了沃蘭德的臥室。

  大師看得直眉瞪眼,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噥說:

  「哎呀,看來,這可比伊萬講的那些還要精彩!」非常震驚的大師回頭張望了一下,對黑貓說:「對不起……你就是……您就是……」他完全慌了神,不知道對貓應該怎麼稱呼,稱「你」還是「您」,「您就是那只跳上有軌電車的貓吧?」

  「是我,」黑貓得意洋洋地承認,然後又說:「您對貓還這麼客氣地稱呼,我很高興。不知為什麼人們對貓講話都用『你』,雖說從來沒有哪只貓跟人喝過結拜酒。」

  ①喝結拜酒,由德語「兄弟」一詞而來,指兩人同時喝杯中的酒,然後互相親吻,從此以後彼此便親昵地以「你」相稱,不再稱「您」。

  「不知怎麼,我總覺得您不大像貓。」大師含糊其辭地說。然後又怯聲對沃蘭德說,「不管怎樣,醫院裡也會發現缺了我這個病人。」

  「嗨,他們能發現什麼!」卡羅維夫安慰說,只見他的手裡忽地出現了一摞紙和本子,「這就是您的病歷吧?」

  「是的。」大師回答。

  卡羅維夫一甩手把病歷全都扔進了壁爐。

  「沒有了證件,人也就不存在了,」卡羅維夫滿意地說,「您再看看這個,是你們租的那所房子的住戶戶口簿吧?」

  「是的。」

  「這裡填的是誰的名字?阿洛伊吉·莫加雷奇?」卡羅維夫往戶口簿上一吹,寫著莫加雷奇的那一頁便不見了,「這不,沒有他了。而且,請注意:壓根兒就沒有過這麼個人!如果房東表示奇怪,您就告訴他:阿洛伊吉不過是他做夢夢見的。莫加雷奇?哪兒來的莫加雷奇?壓根兒沒有過這麼個人!」說話間一個好好的戶口簿便從卡羅維夫手中消失了。於是,卡羅維夫說:「看,戶口簿已經回到房產主的寫字臺抽屜裡去了。」

  「您說得對,」深為卡羅維夫的利索手腳感到震驚的大師說,「沒有了證件,人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也不存在了,因為我也沒有證件呀。」

  「很抱歉,」卡羅維夫大聲說,「這才是您的幻覺呢!給您,這不是您的證件嗎!」卡羅維夫把一份證件交給大師,然後閉上了眼,甜絲絲地對瑪格麗特說:「這些都是您的財產,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他把一個四周燒焦了的筆記本、一朵幹玫瑰花和一張照片遞給瑪格麗特,又特別鄭重其事地把一個存摺交給她說:「這是您存入的那一萬盧布,瑪格麗特·尼占拉耶夫娜。我們不要別人的財物。」

  「我寧願讓自己的爪子乾癟,也不去動別人的財物!」黑貓傲慢地人聲說。它為了把那部不幸的小說原槁全塞進皮箱,正站在箱子上用腳使勁往下踩。

  「這是您的證件,也給您。」卡羅維夫把瑪格麗特的證件也交給她。隨後便恭恭敬敬地報告沃蘭德:「全辦完了,主公!」

  「不,還沒有完,」沃蘭德不再看地球儀了,轉過臉來說,「我尊貴的女士,您要我們如何處置您那兩個隨從呢?我這裡可用不著他們。」

  這時娜塔莎從門外跑了進來,仍然一絲不掛。她雙手一拍,對瑪格麗特喊道:

  「祝您幸福,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她沖著大師點了點頭,又對瑪格麗特說:「您從前經常往哪兒去,我本來就全知道。」

  「女傭人們總是什麼事都知道的,」黑貓意味深長地舉起一隻爪子議論道,「以為傭人們都是瞎子,那才是大錯而特錯哪。」

  「娜塔莎,你希望幹什麼?」瑪格麗特問道,「還是回那所獨院兒的小樓上去吧。」

  「親愛的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娜塔莎雙膝脆地哀求說,「您替我向主公求求情,」她說著朝沃蘭德看了一眼,「把我留下來當個魔女吧。我再也不想回那所獨院去!我既不嫁工程師,也不嫁技術員!昨天,在晚會上,劄克先生向我提出了求婚。」娜塔莎鬆開拳頭,把手裡的幾個金幣給瑪格麗特看。

  ①此人與第二十三章中所提到的劄克同名。原文如此。

  瑪格麗特用疑問的目光看了看沃蘭德。沃蘭德點點頭。於是娜塔莎跑上去摟住瑪格麗特的脖子,響亮地親了她一下,得勝似地高喊一聲,從窗口飛了出去。

  娜塔莎原來站的地方,現在站著尼古拉·伊萬諾維奇。他已經恢復人的面目,但看上去憂心沖忡,甚至可以說激動不安。

  「這個人我非常樂意放他走,」沃蘭德以厭惡的目光看著尼古拉·伊萬諾維奇說,「非常樂意,他在這裡毫無用處。」

  「我懇請您為我出具一張證明,」尼古拉·伊萬諾維奇不安地四下張望著說,語氣十分固執,「證明這一夜我是在什麼地方度過的。」

  「證明的用途是什麼?」黑貓厲聲問道。

  「為了向民警局和我的夫人交代。」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毫不含糊地說。

  「我們這裡通常是不開證明的,」黑貓皺著眉頭說,「不過,為了您的方便,算啦,破個例吧。」

  尼古拉·伊萬諾維奇還沒有回味過這話的意思,裸體的赫勒已經坐到打字機旁。黑貓向她口授:

  「證明。茲證明持本證者,尼古拉·伊萬諾維奇,確曾在今夜作為運輸工具……赫勒,你在這個地方打個括號,括號內打上『騸豬』兩個字,被帶來參加撒旦舉辦的跳舞晚會。簽名:河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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