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布爾加科夫 > 大師和瑪格麗特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四章 喚出大師(3)


  射擊試驗時一直門聲不響坐在一旁的黑貓,這時突然發話了:

  「我要打破他槍穿黑桃七的紀錄!」

  阿紮澤勒對它嘟噥了一句什麼。但黑貓決心已定,不可動搖,它不只要求給它槍,而且要求給它兩枝槍。阿紮澤勒又從另一邊的褲兜裡掏出一枝槍來,輕蔑地撒著嘴遞給吹牛大王。又在那張黑桃七牌上做了兩個記號。黑貓背朝著床比劃了半天。瑪格麗特兩手捂住耳朵等待槍響,一邊無心地朝壁爐那邊望著。她看到壁爐隔板上落著一隻貓頭鷹,正在打瞌睡。黑貓的兩校槍同時打響了。赫勒忽然尖叫一聲,被打死的貓頭鷹掉在地上,被打穿的掛鐘停止了擺動。赫勒一隻手流著血,哭叫著抓住黑貓的脊背。黑貓也不示弱,反過來抓住了赫勒的頭髮。兩個人扭成一團,滾到地上,把桌上的一隻大酒杯碰下來打碎了。

  「快拉開這個瘋女人!」黑貓喊叫著,在赫勒胯下拼命掙扎。他們被拉開了。卡羅維夫往赫勒受傷的手指上吹了一口氣,傷口立時癒合。

  「有人在旁邊嘀咕,我的槍就打不准!」黑貓一邊為自己辯護,一邊極力想把被揪下來的一大撮毛再貼到背上。

  「我敢打賭,黑貓是故意的。它的槍法也不錯。」沃蘭德笑著告訴瑪格麗特。

  赫勒與黑貓和解了,為了表示和解,兩人互相親了親。從枕頭底下抽出黑桃七來看了看,除了阿紮澤勒打穿的小孔之外,其他六個黑桃都是好好的。

  「這不可能!」黑貓拿起牌,對著大燭臺照著看,仍然不願承認失敗。

  晚餐在歡快的氣氛中進行著。行行燭淚緩緩地落到燭臺上。壁爐內火焰熊熊,一陣陣透著清香的暖風在整個屋裡波浪般飄蕩,沁人心脾。瑪格麗特酒足飯飽,怡然自得,悠閒地望著阿紮澤勒吐出的雪茄煙的煙圈。灰藍色的煙圖向壁爐飄去,淘氣的黑貓正企圖用長劍掛住飄去的煙圈。瑪格麗特現在哪裡也不想去,雖然按她自己的估計,午夜已經過去很久,這時該是早晨五六點鐘了。瑪格麗特見大家沉默不語,便乘機轉身對沃蘭德怯生生地說:

  「看樣子,我該走了……不早了。」

  「您忙著往哪兒去呢?」沃蘭德的語調雖然客客氣氣,但卻是乾巴巴的。其他幾個人默不作聲,好像都在一心一意地玩那煙圈兒。

  看到大家這種態度,瑪格麗特更加局促不安了,便又說:「是啊,是該走了。」她說著轉過身去,似乎想尋找個披肩或斗篷,因為這時她忽然覺得自己赤身裸體十分難堪了。沃蘭德默默地從床頭拿起自己那件破舊不堪、汗漬斑斑的長衫,卡羅維夫把它披在瑪格麗特肩上。

  「感謝您,主公!」瑪格麗特的聲音輕得剛剛能聽見,她說著用帶有疑問的目光看了看沃蘭德。沃蘭德對此只是有禮貌地、無動於衷地微微一笑。這時一股哀傷悽楚之情從瑪格麗特的內心深處油然而生,她覺得自己受騙了——看來誰也無意挽留她,任何人也沒有打算對她在晚會上盡心盡力的服務給予獎賞。她還明確地意識到:離開這裡後她是無處可去的。難道不得不重返那座小樓?——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在她心中引起的只是絕望。想起當初阿紮澤勒在亞曆山德羅夫公園的長椅上向她提出過的誘人建議,她曾想:「莫非要我自己提出請求?」不!她暗自下定決心:「不,絕不!」

  「那我就告辭了,主公。」她嘴裡這樣說著,心裡卻在想:只要一離開這裡,我就直奔河邊,跳進去一死了之。

  「您先坐下吧,」沃蘭德突然用命令的口吻說,瑪格麗特的臉色驟變,順從地坐了下來。「也許臨別前您還有些什麼話想說吧?」

  「不,什麼也沒有,主公,」瑪格麗特驕矜地回答,「而且,如果您還需要我的話,我仍然樂於全力為您效勞。我一點兒也不疲倦,而且在晚會上過得十分愉快。假如這個晚會還在繼續,我仍然樂於讓成千個被處絞刑者和殺人犯來親吻我的膝蓋。」瑪格麗特的兩眼飽含著淚水,她像是在透過雲霧望著沃蘭德。

  「對!您說得完全正確!」沃蘭德用洪鐘般的、磣人的聲音說道,「就應該這樣!」

  「就應該這樣!」沃蘭德的手下人像回聲一般異口同聲地說。

  「我們剛才是在考驗您,」沃蘭德繼續說,「記住,任何時候您也不要請求任何東西!任何時候,任何東西也不要請求!尤其不要向那些比您更強有力的人物請求。他們自己會向您提供的,他們自己會給予您一切的。坐過來吧,驕傲的女士!」沃蘭德一把扯下瑪格麗特披著的沉重的長衫,她重新坐到他的身旁。於是沃蘭德繼續說,但語凋卻和藹多了:「好吧,瑪格,您今天充當了我這裡的女主人,為此您想得到些什麼?您赤身裸體地主持了晚會,對此您希望何以為報呢?您認為,該怎樣酬謝您的膝蓋之勞?剛才被您稱為『被處絞刑者和殺人犯』的、我的那些客人,使您蒙受了多少損失?您說吧!現在可以放心大膽地說了,因為這是我主動提議的。」

  瑪格麗特感到心臟猛烈地跳起來。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這才覺得頭腦開始能夠思考了。

  「喏,說吧,勇敢些!」沃蘭德鼓勵她說,「喚醒您的想像力,讓幻想任意馳騁,快馬加鞭!單單是目睹了處死那個不可救藥的敗類男爵的場面,就值得獎賞,何況這目睹者又是一位婦女呢。喏,快說吧!」

  瑪格麗特激動得喘不上氣來,她正想說出那些久久埋藏在心底的、早已考慮好的話,卻不知怎麼突然面色蒼白,雙目圓睜,張口結舌了。「弗莉達!弗莉達!弗莉達!」她覺得有一個糾纏不休、苦苦哀求的聲音對著她的兩耳叫喊:「我叫弗莉達!」於是瑪格麗特結結巴巴地問道:

  「這麼說,我,我可以請求您一件事?」

  「是要求,要求,我的女士,您可以要求一件事!」沃蘭德回答說,臉上帶著善解人意的微笑。

  啊!沃蘭德多麼機智、多麼明確地強調了瑪格麗特自己說出的這「一件事」三個字呀!

  瑪格麗特又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說:

  「我希望他們今後不再把弗莉達用來憋死自己孩子的那塊手帕拿到她面前。」

  黑貓兩眼望天,深深地長歎一聲。不過,它什麼也沒有說,顯然對晚會上擰耳朵那件事記憶猶新。這時,只見沃蘭德苦笑了一下,對瑪格麗特說:

  「當然,可以完全排除您從蠢女人弗莉達手裡接受賄賂的可能性,因為那與您女王的尊嚴格格不入。鑒於這種情況,我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來,只有一個辦法——多弄些破布條來,把我臥室裡的所有縫隙統統堵死!」

  「您在說什麼,主公?」瑪格麗特問道。沃蘭德這些話確實令人費解。

  「我完全贊同您的意見,主公!」黑貓又從旁插話說,「是得用破布條堵死。」黑貓憤慨地用爪子使勁敲了一下桌子。

  「我說的是慈悲心,」沃蘭德用那只閃光的眼睛凝視著瑪格麗特,解釋自己剛才的話,「有時候,慈悲之心會狡黠地穿過最小最小的縫隙,完全意外地鑽到我這裡來。所以我說得用破布條堵死所有的縫隙。」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