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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燭光熠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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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您千萬別這樣,主公。」已經完全控制住自己的瑪格麗特鎮靜而清晰地說。她嫣然一笑,又接著說,「我懇求您不要中斷這盤棋。我想,象棋雜誌如果有可能把您這盤棋發表在刊物上,一定會付給優厚報酬的。」 阿紮澤勒輕輕咳了兩聲表示讚賞,而沃蘭德本人則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瑪格麗特,自言自語似地說: 「嗯,卡羅維夫說得不錯!真像洗牌時出現的奇跡一樣。血統的關係!」 沃蘭德伸出手招呼瑪格麗特到跟前來。瑪格麗特還沒感覺到自己的赤腳在地上走動,身體已經站到床前了。沃蘭德舉起一隻巨石般沉重、火一般炙熱的手放到瑪格麗特肩上,只輕輕一拉,便使她坐到了自己身旁的床上。 「好吧,難得您也有這樣感人的雅興,」沃蘭德說,「其實,我本來也別無他求。那,好吧,我們就不客氣了。」他說著,又俯身沖著床底下喊道:「你還要在那兒胡鬧多久,該死的小丑?還不快出來!」 「我找不到那匹馬了!」黑貓在床下用壓低的假嗓子回答,「不知道它躥到哪兒去了。馬沒找到,倒找到一隻癲蛤蚊。」 「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還在集市上賣藝?」沃蘭德故意嗔怪地問,「床底下怎麼會有癩蛤蟆?!快收起這些廉價的玩藝兒,留著到瓦列特劇院去演吧。你要不馬上出來,否則我們就當你認輸了,該死的逃兵!」 「我絕不認輸,主公!」黑貓在床底下一聲喊,鑽了出來,爪子裡捏著它的「馬」。 「我來給您介紹一下……」沃蘭德剛要給瑪格麗特介紹,卻又中斷了自己的話,改口說:「不,我簡直見不得這種怪模怪樣的小丑。大家看看,他在床底下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子!」 這時,沾了滿身灰塵的黑貓正後腿直立著向瑪格麗特點頭致意。它脖子上系著一條配燕尾服的白蝴蝶結,胸前的小皮帶上掛著一副珠母框的女用望遠鏡。此外,它還把鬍子染成了金色。 「看,你像什麼?!」沃蘭德大聲說,「你幹嗎要把鬍子染成金色?再說,你連褲子都沒穿,還系得哪門子領結?!」 「貓可不興穿褲子呀,主公,」黑貓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您總不會讓我再去穿上靴子吧?穿靴子的雄貓只是童話裡才有①,主公。但是,您什麼時候見過晚會上有誰不系領呆(帶)的?我可不願意成為晚會上的笑料,去冒被人掐著脖子轟出來的危險!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可能條件美化自己。您可以認為我這句話也是指這望遠鏡說的,主公!」 ①指德國早期浪漫派代表作家蒂克(1773—1853)創作的童話劇《穿皮靴的雄貓》。 「那麼鬍子呢? 「我真不明白,」黑貓冷冰冰地說,「阿紮澤勒和卡羅維夫今天都刮了臉,臉上還搽了粉。為什麼他們可以?白色比金色好在哪裡呢?我不過是往鬍子上搽了點金粉,沒有別的呀!假如我也把鬍子刮了,那就不同了!刮掉鬍子的貓!那才不像樣子,這我倒可以承認,一萬個同意。反正,總而言之,」黑貓的聲音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顫抖了一下,「我看這是有意刁難我呀。我現在面臨的重大選擇是:到底還要不要去參加晚會?關於這個問題,主公,您如何教誨呢?」 黑貓氣鼓鼓的,似乎馬上就要氣破肚皮了。 「哎呀,你這騙子,騙子手!」沃蘭德搖著頭說,「每次下棋,只要他無路可走了,他就節外生枝,借題發揮。完全是個最蹩腳的江湖騙子。你快給我坐下來下棋吧,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我可以坐下,」黑貓說著便坐了下來,「不過,我不能同意您後面說的那些話。我的話根本不是像您當著女士的面所說的那樣『胡說八道』,我的話完全合乎邏輯學嚴密的三段論法規範,連賽克斯都·恩披裡柯①和馬爾齊安·卡培拉②這樣的學者,甚至於亞裡士多德③本人都會給予我應有的評價。」 ①賽克斯都·恩披裡柯,約二世紀中葉的古羅馬哲學家,懷疑論者。著有《皮浪的基本原理》等。 ②馬爾齊安·卡培拉,古羅馬作家,五世紀人。著作涉及文法、樸素辯證法、天文、數學、音樂等。 ③亞裡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古希臘哲學家、科學家。 「將軍了!」沃蘭德說。 「沒什麼,沒什麼。」黑貓一邊說著,趕緊拿起望遠鏡看棋盤。 「那麼,女士,」沃蘭德轉臉對瑪格麗特說,「我先向您介紹一下我這幾個隨從吧,這個裝瘋賣傻的雄貓叫河馬,阿紮澤勒和卡羅維夫兩人您已經認識了,那個是我的侍女赫勒,她機智,聰明,無論吩咐她什麼,她都能辦到。」 美麗的赫勒繼續用手從鍋裡撈出油膏來往沃蘭德的膝蓋上搽著,把她綠瑩瑩的眼睛轉向瑪格麗特,粲然一笑。 「喏,就這麼幾個。」沃蘭德介紹完畢,忽然皺了一下眉頭,因為赫勒這時特別用力地按了一下他的膝蓋。「您看,我這裡人數並不多,男女都有,都是些老實人。」沃蘭德不說話了,他開始轉動眼前的地球儀。這個地球儀製作得非常精巧,上面的蔚藍色海洋波濤翻滾,極地也像是覆蓋著真正的冰雪。 瑪格麗特再看那棋盤時,棋盤上已是一片慌亂景象:身著白色披風的國王正氣急敗壞地在他的方格中跺腳,絕望地舉起雙手。一個軍官搖晃著軍刀指向前方,三個舉著長柄斧的白眼應募兵①驚慌失措地望著那軍官。軍官的前方,在毗連的黑白兩個方格中,兩個沃蘭德的黑色騎兵正緊勒住烈馬,馬在咆哮,不住地用蹄子刨著眼前限制它們前進的格子。 ①應募兵指十五至十七世紀期間德國招募的軍人,他們自帶武器,以掠奪為食。 使瑪格麗特感到非常有趣和十分驚訝的是,這些棋子都是活的! 黑貓放下望遠鏡,朝他的白軍國王背上輕輕推了一下,那國王絕望地雙手捂住了臉。 「情況不妙啊,親愛的河馬!」站在一旁觀戰的卡羅維夫惡毒地小聲說。 「情況是嚴重,但還不能說毫無希望,」河馬回答說,「而且,我對最後勝利抱有充分信心。不過,是得認真分析一下局勢。」 於是它便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分析」起來:它做著各種鬼臉,並不住地沖著白軍國王擠眉弄眼。 「怎麼也沒有用!」卡羅維夫說。 「哎呀!」河馬大聲喊道,「鸚鵡全飛了!我早就警告過你們嘛!」 果然從遠處傳來一片扇動翅膀的聲音。卡羅維夫和阿紮澤勒急忙跑了出去。 「唉,都怪你們偏要在晚會上搞那些個花樣,見鬼!」沃蘭德嘟噥了一句,繼續盯著他的地球儀。 卡羅維夫和阿紮澤勒剛一離開,河馬就更加賣勁地向白軍國王擠眼。終於,國王領會了河馬的意圖——急忙脫下披風,扔在格子裡,從棋盤上逃之夭夭了。而那個軍官則拾起國王的披風,自己披起來,站到了國王的位置上。這時卡羅維夫和阿紮澤勒回來了。 「撒謊,總是這樣!」阿紮澤勒用眼睛斜視著河馬,嘟嘟囔囔地說。 「我是聽見有鳥飛的呀!」黑貓並不認錯。 「喂,怎麼啦,還要等多久?」沃蘭德問道,「將著你的軍呢!」 「大概是我聽錯了吧,我的老師①,」黑貓說,「沒有將著軍呀!不可能將軍嘛!」 ①原文用法語的俄語拼音:梅特爾。 「我再重複一遍:將著你的國王呢!」 「主公,」黑貓故作驚訝地說,「您是太累了,沒有將著軍!」 「你的國王是在『42』格上呀。」沃蘭德說。他不看棋盤也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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