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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瑪格麗特(3)


  「可不,」只聽陌生男子繼續說,「這些人的表情也真怪。大家抬著死者出殯,可一個個心裡卻都在琢磨,他的腦袋哪兒去了?」

  「什麼腦袋?」瑪格麗特審視著身旁突然出現的人問道。他個子不高,棕紅頭髮,戴著圓頂禮帽,嘴角支出來一顆獠牙,襯衣漿得平平展展,穿一套優質條紋料西裝,腳上的漆皮鞋鋥亮,領帶色彩十分鮮豔。奇怪的是,在上衣小口袋裡,男人們通常是裝塊小手帕或插枝自來水筆的,這個人卻插了一根啃光的雞大腿骨。

  「噢,您看,是這麼回事,」紅發人解釋說,「今天早晨,在格裡鮑耶陀夫之家的大廳裡,有人把死者的腦袋從棺材裡偷走了。」

  「這怎麼可能?」瑪格麗特不由得問道,想起了剛才在無軌電車裡聽到的耳語。

  「鬼知道怎麼搞的!」紅發人講話的語氣很隨便,「不過,順便說一下,我看這事不妨去問問河馬。那偷兒的手腳太利索了!噢,這一來可真是鬧翻了天!而且,主要是弄不明白,那東西,那個腦袋,誰要它?要它幹什麼?!」

  儘管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滿腹心事,她還是不能不為這陌生人的胡謅感到震驚。忽然,她大聲問道:

  「對不起,您方才說的是哪個柏遼茲?就是今天報上登的……」

  「那還用說,那還用說……」

  「這麼說,跟在車後送葬的都是文學界的人?」瑪格麗特問道,忽然露出咬牙切齒的樣子。

  「嗯,一點不錯,就是那幫人!」

  「那您認得他們不?」

  「個個都認得。」紅發人回答。

  「那麼,請問,」瑪格麗特說這話時聲音已有些喑啞了,「現在他們中間有沒有個批評家拉銅斯基?」

  「怎麼能沒有他?」紅頭髮男人回答,「那不,第四排靠邊上那個就是。」

  「那個淺黃頭髮的?」瑪格麗特眯起眼睛望著那邊問。

  「淺灰色的……看見沒有,他正抬頭望著天空。」

  「像個神甫似的?」

  「對,對!」

  瑪格麗特什麼也不再問,兩眼只顧死死盯住拉銅斯基。

  「據我觀察,您,像是很恨這個拉銅斯基。」紅發人微笑著探詢。

  「我恨的還不止他一個呢,」瑪格麗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不過,談這些沒意思。」

  這時,送殯的隊伍又繼續前進了。步行者後面跟著許多小汽車,大部分是空的。

  「可不,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確實沒意思!」

  「您認得我?」瑪格麗特驚訝地問道。

  紅發人沒有答話,只是摘下圓頂小帽,往旁邊一伸,略微低頭示意。

  瑪格麗特凝視著這位萍水相逢的對話者,暗自想:「這人完全足一副強盜嘴臉!」於是冷冷地說:

  「可我並不認識您。」

  「您怎麼會認識我呢!不過,今天派我來,是有點事要找您的。」

  瑪格麗特不由得往後一閃身,臉色變得煞白,說:

  「那您早就該直截了當地說嘛,何必扯什麼被切掉的腦袋!您是要逮捕我?」

  「完全不著邊兒!」紅發人揚聲說,「一旦交談了幾句,就一定要逮捕人?那像什麼話!我不過是找您有點事。」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有什麼事?」

  生著棕紅頭髮的人四下張望了一下,神秘地說:

  「派我來,是邀請您今晚去做客的。」

  「您在說什麼夢話?做什麼客?」

  「是到一位很尊貴的外國人那裡去做客。」紅發人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說。

  瑪格麗特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來要走,隨口說:

  「哼,又出現了一種新行當:在大街上拉皮條!」

  「承蒙您這麼抬舉,不勝感激!」紅發人覺得受了侮辱,也提高了聲音,沖著離去的瑪格麗特的背影說了一句:「傻女人!」

  「卑鄙無恥!」瑪格麗特轉身還了一句。但她正要走開,忽聽見紅發人的聲音在她身後說:

  「地中海方向襲來的黑暗已經完全籠罩住這座為總督所憎惡的城市。聖殿和威嚴可怖的聖安東尼塔樓之間的幾座飛橋不見了……偉大的耶路撒冷城已無影無蹤,仿佛它從未在世界上存在過……那好,見你的鬼去吧!連你那本燒焦的筆記本和幹玫瑰花瓣也統統見鬼去吧!你就獨自坐在這張長椅上請求他放開你,請求他讓你自由地呼吸,請求他從你的記憶中離開吧!」

  臉色煞白的瑪格麗特又回到了長椅旁邊。棕紅頭髮的人眯起眼睛盯著她。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關於那些原槁的事,你們倒是能夠偵查出來的……你們叮以潛入我的房間,可以偷看……娜塔莎被你們收買了吧?對吧?可是,您怎麼會知道我心裡的想法呢?」她痛苦不堪地皺著眉頭問道:「告訴我吧,您是什麼人?是哪個機關的?」

  「唉,真無聊!」紅發人嘟噥一句,然後才大聲說:「請原諒,我不是對您說過嗎,我什麼機關的人也不是!您先坐下,請坐!」

  瑪格麗特乖乖地服從了,但坐下時還是又問了一句:

  「那您到底是什麼人?」

  「那,好吧,我叫阿紮澤勒。可是,對您來說,我的名字也還是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呀。」

  「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是怎樣知道那些原稿的事和我的想法的?」

  「我不能告訴您。」阿紮澤勒冷冷地說。

  「那麼您瞭解他的情況?」瑪格麗特祈求般地小聲問道。

  「嗯,就算是瞭解吧。」

  「那我求求您,只告訴我一點就行:他還活著嗎?請您不要折磨我。」

  「嗯,活著,活著。」阿紮澤勒像是無可奈何地回答說。

  「我的上帝!」

  「請您別激動,也別喊叫。」阿紮澤勒皺起眉頭說。

  「對不起,對不起,」已經變得服服帖帖的瑪格麗特說,「當然,我剛才確實對您很生氣。您想想看,在大街上突然邀請一位婦女去什麼地方做客,這……不過,請相信,並不是我有什麼偏見,」她苦笑了一下,「可我從來沒有會見過外國人,而且根本不想同外國人打交道……再說,我丈夫他……我的悲劇就在於我是同一個我不愛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可是,我又認為自己不該破壞他的生活。他為我做的都是好事,沒有對不起我的……」

  阿紮澤勒聽著這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顯得很不耐煩,他嚴肅地說:

  「請您稍許沉默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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