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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表演魔術,披露內幕(3)


  觀眾席上如釋重負地鬆動了一下。巴松管和大公貓分別走向舞臺兩側。巴松管揚手打了個榧子,抖擻精神,揚聲高叫:

  「三,四!」聲音剛落,空中便飛來一副撲克牌。巴松管接在手裡,洗了幾下,隨即一張張向大公貓扔過去,牌在空中形成一條長帶。公貓接住這牌帶的一端,轉手又把它原樣扔了回來。這條柔軟華麗的牌蛇在空中吱地叫了一聲,巴松管立即小鳥似地張開嘴,把牌蛇一點點吞進肚裡。

  與此同時大公貓走到台前,右後爪「啪」的一聲向左後瓜一併,恭恭敬敬地向觀眾行禮致謝,引起一片空前熱烈的掌聲。

  「高!真高!」後臺的人們興高采烈地叫喊。

  巴松管卻指著池座說:

  「各位可敬的公民,現在這副牌就在第七排座的一位叫帕爾契夫斯基的公民身上,就夾在一張三盧布票子和法院傳票之間,那傳票傳訊他是為了讓他向澤爾科娃女士支付撫養費。」

  他座裡人頭晃動,有些人欠身張望。終於,有個男人站了起來,他恰恰就姓帕爾契夫斯基。只見他窘得滿臉通紅,從皮夾子裡掏出一副撲克牌來,連連往頭頂上舉,不知該把它交給誰。

  「您自己留下它作個紀念吧!」巴松管從臺上高聲說,「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您不是還說過嗎,假如沒有撲克牌,您在莫斯科的生活簡直無法忍受。」

  「老掉牙的玩藝兒!」樓座上傳來一個觀眾的聲音,「池座裡那個人是他們一夥兒的!」

  「您這麼看嗎?」巴松管眯起眼睛望著樓座高聲問道,「這麼說,您也是我們一夥兒的嘍,因為那遝東西現在就在您口袋裡!」

  樓座裡一陣騷動,隨即有人快活地高叫:

  「不錯!在他這兒!在這兒,在……等等!可這……這是些十盧布的鈔票呀!」

  池座裡的觀眾紛紛扭頭往上看。樓座裡有個男人顯得十分尷尬,他發現自己口袋裡有一遝十盧布鈔票,用銀行的方法捆得整整齊齊,封條上寫著:「一千盧布整」。

  周圍的人紛紛向他擁過來。他本人驚愕地用指甲劃開封條,急於弄清這是真鈔票還是變魔術的道具。

  「千真萬確!真的!十盧布現鈔!」樓座裡歡聲四起。

  「也變給我這麼一遝吧!」池座的一個胖子笑嘻嘻地請求說。

  「阿外克,潑賴吉爾!」巴松管應聲答道,「不過,為什麼單單演給您一個人呢?請大家都來踴躍參加吧!」於是他命令觀眾:「請大家抬頭看!……二!」他手裡出現了一枝手槍。他又喊:「二!」手槍槍口朝上舉起。接著他喊了一聲:「三!」只見亮光一閃,轟然一聲響,立即有許多白色票子從雜技場的圓拱頂上,穿過縱橫交錯的軟梯,朝觀眾頭上慢慢飄落下來。

  ①法語的俄語拼音,意思是:十分高興,願意效勞。

  這些票子盤旋飛舞,散向四面八方,有的飛向樓座和池座,有的落向樂池,有的飄往臺上。不消幾秒鐘工夫,這鈔票雨便降落到觀眾座位上了,而且雨勢越來越大,觀眾們開始爭相捕捉這些鈔票。

  幾百隻手同時伸向空中,不少人拿著紙幣對著舞臺上的燈光照著看。人們看到了真鈔票上特有的最正規、最可靠的水印花紋。氣味也毫無疑問:正是新鈔票那種無與倫比的美妙氣味!全劇場的人起初覺得好玩,繼而感到驚訝,四下裡傳來「十盧布鈔票!」「十盧布鈔票!」的嗷嗷叫聲,不斷聽到「啊!啊!」的喊叫,夾雜著快意的嬉笑聲。有人已經在過道上爬,鑽到座椅下面去摸索了,不少人站到椅子上,想搶先捕捉到在空中調皮地盤旋飛舞的票子。

  治安民警的臉上漸漸顯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後臺的演員們則早已毫無顧忌地往前臺鑽了。

  二層樓上傳來叫嚷聲:「你搶什麼?這是我的!沖我飛過來的!」另一個聲音:「你別瞎撞!我要撞你一下可夠你受!」突然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民警的頭盔立即在那裡閃動,有個人被帶走了。

  總之,觀眾的情緒迅速激越起來,要不是巴松管突然對空中一吹,止住了這場盧布雨的話,真不知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兩個年輕人快活地、意味深長地交換了個眼色,離開座位匆匆朝劇場小賣部走去。整個觀眾席上人聲鼎沸,所有人的眼裡都閃著興奮的火花。是的,正是這樣,若不是報幕員孟加拉斯基鼓足勇氣採取了行動的話,真不知會怎樣收場。只見孟加拉斯基習慣地搓了搓手,又定了定神,使出最大的力氣高聲說道:

  「各位公民,你們看,剛才在大家面前表演的就是所謂大眾催眠術。這是一種純科學試驗,它可以最有力地向我們證明,根本不存在什麼奇跡和魔法。下面我們就請沃蘭德先生來向我們披露這種科學試驗的奧秘。各位公民,你們馬上就能看到這些似乎是鈔票的紙片會像它們突然出現那樣突然消失。」

  他說著便帶頭鼓掌歡迎,但沒有一個人附和他。這時,儘管他臉上仍然做出一副頗為自信的微笑,但那眼神裡卻絲毫看不到這種自信了,毋寧說是流露著祈求。

  觀眾並不歡迎孟加拉斯基這番說明。全場一時寂然無聲。過了一會兒,還是穿方格衣服的助手打破了沉默:

  「他這又是一派謊言。」巴松管的聲音像是羊在咩咩叫,「各位公民,這些鈔票全是真的!」

  「好——好!」樓上有個男低音拖著長音喊了一聲。

  「順便說一句,這個人,」巴松管指了指孟加拉斯基說,「實在讓我討厭。這裡根本用不著他,可他老是來瞎攙和。胡說八道,擾亂演出。咱們能想點什麼辦法對付他呢?」

  「揪掉他的腦袋!」有人從樓座上嚴厲地喊了一聲。

  「您說什麼?啊?」巴松管對這個荒謬的建議似乎很有興趣,「揪掉腦袋?這個想法不錯嘛!河馬!」巴松管沖著大公貓叫道,「這事由你來辦吧!艾恩,刺蝟,得雷!」

  這時,出現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場面。眼看著大公貓全身黑毛根根倒豎,它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尖叫,全身縮作一團,像一隻金錢豹似地朝孟加拉斯基的前胸猛撲過去。它在他前胸上只一抓,便跳到他的頭上,嗓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響聲,用毛茸茸的爪子揪住報幕員稀疏的頭髮,左右轉了兩轉,接著又淒厲一聲叫,就把個人頭從粗大的脖頸上揪了下來。

  全場兩千五百名觀眾不約而同齊聲驚叫。鮮血從扯斷的頸部動脈中噴泉似地向上噴,染紅了報幕員的白胸衣和燕尾服,而那無頭軀體奇怪地邁動兩腿向前蹭了幾步,隨即坐在臺上。觀眾席上傳來婦女們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大公貓把人頭遞給巴松管,巴松管揪著頭髮把它提起來給觀眾看,而那顆人頭這時用淒慘的、絕望的聲音向全場請求:

  「快請醫生來!」

  「往後你還胡說八道不?」巴松管厲聲問哭泣著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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