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布爾加科夫 > 孽卵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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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哆嗦了一下,轉身而望著妻子。他的臉色都發黃了。 ——喏,您是怎麼看的呢?瞧這些百姓!您又能拿這樣的百姓怎麼辦呢?啊?瑪涅奇卡,應當把他們召集起來開個會才是……明天我就從縣城裡叫幾個幹部來,我也要親自給他們講一講,總的看來,在這件事上應當做些工作才行……要不然,這個偏僻的地方可真的…… ——愚昧。——那個倚在暖房門口坐在自己的軍大衣上的警衛開腔道。 次日,一些最為令人發怵而又莫名其妙的怪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了。清晨,在太陽發出其第一道霞光之際,小樹林通常總是以其勢頭強勁的百鳥齊鳴來歡迎這個天體,可是今兒迎接這朝陽的卻是一片寂靜。這情形讓所有的人都絕對地注意到了。就像是要面臨著一場大雷雨。但是,大雷雨的兆頭是一點也沒有。國營農場裡的那些議論,讓亞曆大山·謝苗諾維奇聽起來都有些奇詭而蹊蹺的意味了,尤其是那個綽號叫山羊脖子的大叔,那個來自康佐夫卡村的有名的搗蛋鬼與萬事通所散佈的那一說法——好像所有的鳥兒都成群成群地集合起來,在黎明時分就離開這舍列梅捷夫莊園,朝北方的什麼地方飛去了,——這簡直就是愚蠢之見。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的心緒亂糟糟的,這一整天,他全都泡在往格拉契夫卡鎮上打電話這一件事情之中。那邊答應兩天之後給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派兩個演講人來講兩個專題——國際形勢與愛雞問題。 晚上也少不了要鬧出一些意外。既然早晨小樹林的沉寂已經十分清楚地表明樹林中鴉雀無聲會使人多麼疑慮而不快,既然正午時分農場院子裡的那些麻雀又全部一溜煙兒地飛走了,及至黃昏,連舍列梅捷夫莊園的池塘裡的喧鬧也消停下來了。這情形著實令人驚訝不已,因為舍列梅捷夫莊園出眾的蛙鳴可是這方圓四十俄裡的居民們人人都極為熟悉的。而現如今這些青蛙像是一下了都死光了。池塘那邊沒有傳來一點點聲音,那片苦草地上也是沒有一點點動靜。應當坦言,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的心緒已是全然亂套了。人們已經開始對這些怪事說三道四了,而且還是以那種最令人不快的方式,也就是說,是在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的背後閒言碎語。 ——的確,這事真有些怪,——午飯時,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對妻子說,——我弄不明白,這些鳥兒為什麼一定要飛走呢? ——我怎麼知道?——瑪妮婭回答說,——說不定,就是因為你的那種光? ——哎呀,我說你這人呀,瑪妮婭,可是一個平庸之極的糊塗蟲,——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把羹匙一扔,回擊道,——你——你同那些莊稼漢是一般見識。這跟那種光有何相干? ——這我可不清楚。你別煩我。 夜晚又出了一件意外——康佐夫卡村上的那些狗又號叫起來,而且其勢頭可凶啦!那沒完沒了的嗚咽,那惡狠狠而又悲戚戚的呻吟,在披著月光的原野上空許久地盤旋。 還有一件意外——已是件令人愉快的意外,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可以視之為對自己的些許的犒賞,這意外則發生在暖房裡。在分光箱裡,從那些紅蛋裡面已開始傳出那種接連不斷的啄擊聲。「篤篤……篤篤……篤篤……篤篤……」——忽兒是這個蛋裡響了一下,忽兒是那個蛋裡響了一下,忽兒是另一個蛋裡響了一下,啄擊聲一個接一個。 這些蛋內的啄擊聲,對於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來說無疑就是凱旋的敲擊聲。小樹林裡的、池塘裡的那些怪事立時都被忘得一千二淨。所有的人都聚匯到暖房裡來了,瑪妮婭來了,杜妮婭來了,看門人來了,警衛把他那枝步槍扔在門口,也湊過來了。 ——喏,怎麼樣?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以勝利者的口氣發問道。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把耳朵貼到第一分光箱的小門上去聽動靜。 ——這可是它們在用小嘴啄蛋殼哩,這些小雞,——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喜形於色地繼續說,——你們還能說我這人孵不出小雞來嗎?不能說了吧,我親愛的朋友們。——由於過分的得意,他拍了警衛的肩膀,——我要孵出那樣的,都會叫你們大吃一驚的。現在呢,你們可要給我加倍留神仔細觀察,——他以嚴厲的口吻補了這麼一句,——只要它們一開始破殼,立即來向我報告。 ——好的。——看門人、杜妮婭與警衛齊聲回答道。 「篤篤……篤篤……篤篤……」——第一分光箱裡,忽兒是這個蛋裡忽兒是那個蛋裡鬧騰起來了。的確眼看著這些新生命在這種閃閃反光的薄殼裡茁壯成長,這個景觀是太有趣了,於是,大傢伙兒便久久地坐在那幾個倒置的空木箱上,好好地觀看著這些深紅色的蛋在神秘地閃爍著的那束光線的照耀下孕育成熟的情景。大家回去睡覺之時已是相當晚了,其時這國營農場及四周已然完全披上了這無奇不有的夜色。這一夜是神秘莫測的,甚至可以說是令人發怵的,這大概就是因為它那完全的靜謐,時不時由康佐夫卡村上那一陣陣無根無由地就爆發的悲戚戚而揪人心的狗的號叫而打破了。那些該死的狗何以瘋叫——完全不得而知。 次日一大早,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就遇到一件不快的事。警衛顯出極其窘迫的樣子,他把兩手按在心口上,又起誓又賭咒,聲稱他並沒有睡覺,可是什麼情況也沒發現。 ——莫名其妙的事兒,——警衛一心要讓人家相信他,——我在這事上可沒什麼過錯呀,羅克同志。 ——謝謝您啦,我由衷地感謝您哩,——亞歷山大·謝苗諾維奇訓斥這警衛,——我說,同志,您是怎麼想的?派您守在那裡是幹什麼來著?是叫您盯著。那麼,就請您告訴我,它們在哪兒?它們不是破殼而出了嗎?那就是說,讓人家給偷走啦。那就是說,您就那樣讓大門開著而擅自溜開了。給我把那些小雞找回來! ——我沒地方可去。我這人怎麼啦,連自己的職責也不清楚嗎?——這軍人終於覺得受委屈了,——您怎麼平白無故地責備我呢,羅克同志! ——它們究竟往哪兒去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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