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布爾加科夫 > 孽卵 | 上頁 下頁
十五


  一件件意外在繼續發生,第二天裡也是接瞳而至。乘有軌電車上研究所的佩爾西科夫,走到所門口的臺階上,就碰見一個戴著時髦的綠色圓頂禮帽、為他所陌生的一位公民。此人仔細地打量著佩爾西科夫,但並沒有向他提出任何詢問,因而,佩爾西科夫尚且還能容忍這陌生人。可是,在研究所的門廳裡,除了那個慌慌張張的潘克拉特朝佩爾西科夫迎上來,又有一個戴著圓頂禮帽的也起身相迎,此人還彬彬有禮地向他問候道:

  ——您好,教授公民。

  ——您有什麼事?——佩爾西科夫用令人生畏的聲音發問道,一邊讓潘克拉特幫他脫下大衣。可是,戴圓頂禮帽的很快就使佩爾西科夫定下神來,他用十分親昵的口氣悄悄地嘀咕了一句:教授無需分心,他,戴圓頂禮帽的,守在這裡正是為了讓教授得以擺脫那些形形色色的糾纏不休的造訪者……他還說,教授滿可以放下心來了,不僅是對研究室的門外,而且甚至可以對窗外。說完這些,這陌生人立即在一刹那間將其上裝的衣襟撩翻過來,向教授亮出一枚什麼樣的小徽章來。

  ——哦……你們的工作安排得倒也挺出色呀,——佩爾西科夫嘟噥道,還天真地補了一句,——那您守在這裡吃什麼呢?

  對這個問題,戴圓頂禮帽的報以粲然一笑,他解釋說,會有人來換班的。

  這之後的三天過得好極了。克里姆林宮來人看望過教授兩次,還有一次,來的全是一些大學生,佩爾西科夫考他們。那些大學生一無例外統統都沒能考及格,從他們臉上的神色就能看出來,如今,光是佩爾西科夫這一姓氏,就要在他們心目中激起那種簡直是迷信般的恐懼。

  ——去當列車員得啦!您這樣的人是不能從事動物學的。——從研究室裡傳出這類揶揄。

  ——他這人夠嚴厲的吧?——戴圓頂禮帽的向活克拉特探問道。

  ——喔唷,——但願你不要撞上,——潘克拉特回答道,——要是有個什麼樣的真能考下來,親愛的,你就瞧著吧,那他也一準是搖搖晃晃地走出研究室。他會汗流浹背的。他還會馬上就奔啤酒館去的。

  忙乎著所有這些瑣碎事務的教授,在不知不覺之中過了三天三夜,可是到了第四天,他重又被拉回到那真正實在的生活裡。使他回歸現實生活的是那從大街上傳來的一聲尖細而刺耳的叫喊。

  ——弗拉基米爾·伊帕季伊奇!——這聲叫喊從赫爾岑大街上穿進研究室那扇打開著的窗戶。這聲叫喊算是走運了:佩爾西科夫最近這幾天實在過於勞累,此刻他恰好在休息,他那雙熬出一層又一層小紅圈的眼睛,無精打采疲憊乏力地張望著,他坐在圈椅裡一個勁兒地抽煙。他再也支撐不住了。故而他甚至懷著幾分好奇朝窗外瞅了一眼,於是便瞥見了人行道上的阿利弗雷德·布隆斯基。從那只尖頂帽與那個筆記本上,教授立刻將那張印有顯貴頭銜的名片的持有者給認了出來。布隆斯基親熱而恭敬地沖著窗戶行了一個鞠躬禮。

  ——哦,是您?——教授問道。他連發怒的氣力都沒了,他反而似乎都有點好奇了:接下去又會有什麼事呢?有窗戶做掩體,他覺得自己置身在安全地帶,而不至於受到阿利弗雷德的侵害。守在街上而從不換班、也戴圓頂禮帽的那傢伙立刻扭過頭來沖著布隆斯基豎起耳朵。站在街上的後者臉上綻開了那種極盡媚態的笑容。

  ——請給出兩分時間,親愛的教授,——布隆斯基拉開嗓門而開腔道,——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而且純粹是動物學方面的。您讓提嗎?

  ——提吧。——佩爾西科夫以簡短而譏諷的口吻回答道,心裡暗自過了一遍:這混蛋身上畢竟還有點美國式的作派哩。

  ——您能為了母雞而談點什麼嗎,親愛的教授?——布隆斯基雙臂交叉而抱著肩膀,大聲問道。

  佩爾西科夫不由得一怔。他坐到窗臺上,隨即又爬下來,按了按手鈴,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向窗外面喊起來:

  ——潘克拉特,放人行道上的這一位進來。

  當布隆斯基出現在研究室裡時,佩爾西科夫竟把他那份和藹表現得那麼過分,以致于沖著來人扯開嗓子大喊了一聲:

  ——您請坐!

  布隆斯基欣欣然地微笑著,坐到那只旋轉凳上。

  ——請對我講明,——佩爾西科夫說起來,——您是給你們那些報紙寫東西嗎?

  ——正是。——阿利弗雷德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那我可就弄不明白了,您怎麼還能寫東西,既然您連俄國話都不會講。什麼叫「兩分時間」?什麼叫「為了母雞」?您哪,大概是想詢問「關於母雞」的事,是不是?

  布隆斯基有氣無力但畢恭畢敬地笑笑說:

  ——瓦連京·彼得羅維奇會改的。

  ——這個瓦連京·彼得羅維奇是什麼人?

  ——文學部主任。

  ——喏,得啦。我也不是一個語文學家。且讓你們那個彼得羅維奇一邊玩去吧。關於母雞,您一心想知道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切,凡是您能告訴我的,教授。

  布隆斯基立時就掏出鉛筆而嚴陣以待。佩爾西科夫的眼睛裡閃出一些勝利的火花。

  ——您來找我可真是徒勞一場,我並不是鳥類專家。您最好還是去找葉梅利揚·伊萬諾維奇·波爾圖加洛夫教授,他在第一大學執教。我本人則知之甚少……

  布隆斯基欣然一笑,欲以此讓人家明白,他可是領會了親愛的教授的這種玩笑。「好一個玩笑——知之甚少!」——他一邊在心裡暗暗過了一遍,一邊在筆記本上往這句話下面勾出一道波浪線以示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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