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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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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辭別 阿杜瓦堂手記 71 我的讀者,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眼看就要到頭了。你可能會把我寫的這些手稿看作是個一碰就碎的藏寶盒,要格外小心地打開。也可能,你會把它們撕碎,或是燒掉:文字常常會遭遇這種下場。 也許,你會是個歷史系學生,無論如何,我希望你會覺得我有點用:好比一幅巨細無靡的肖像,對我的人生、我所經歷的年代的最可信的記錄,備有恰如其分的注腳;不過,假如你不指責我奸詐,我反而會震驚呢。其實也不會震驚,因為我將死去——你很難讓死人震驚。 我把你想像成一位年輕女性,聰明,有抱負。無論在哪個領域裡——在你那個年代仍會存在的某個幽深但影響致遠的學術領域——你都會為自己爭取到一席之地。在我的想像中,你正坐在書桌旁,頭髮束在耳後,有一點指甲油蹭掉了——因為指甲油會重新出現的,永遠都會。你微微蹙眉,這個習慣會隨著你年紀增長而加劇。我盤桓在你身後,從你的肩膀上往下看:你的繆斯,看不見的靈感,正在催你奮進。 我的這份手稿會讓你很辛苦,讀了一遍又一遍,一邊看一邊揪出小問題,時而著迷,時而倦怠,心頭五味雜陳,猶如憤懣的傳記作家對其書寫的對象時常會有的感受。我怎麼能做出那麼惡劣的事呢,那麼殘忍,那麼愚蠢?你會這樣問。你自己決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但你本人將永不需要去做那些事。 好了,我們走到我的終點了。太晚了:讓基列阻止自己走向毀滅已然太遲。真遺憾,我不會活著看到那一天了——大火,崩塌。我的人生快到終點了。夜也深了:沒有雲彩的夜晚,我在到圖書館來的路上看過了。滿月出來了,給萬物投下意義不明的死光。三個眼目在我路過時向我敬禮:他們的臉孔在月光下儼如骷髏頭,我的臉孔在他們眼裡也一樣。 就算他們來了也太晚了,那些眼目。我的信鴿們飛走了。最糟的時刻來臨時——那個時刻很快就會來了——我會迅速離去。一針或兩針嗎啡就能辦到。那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我允許自己活下去,就會吐露更多、太多的真相。酷刑就像舞蹈:我太老了,折騰不動了。讓年輕人磨練自己的勇氣吧。雖然她們未必有選擇,因為她們沒有我所有的特權。 但現在我必須終結我們的談話了。再見了,我的讀者。儘量別把我想得太壞,或者,不要比我自認的更壞。 過一會兒,我就會把這些手稿塞進紅衣主教紐曼的磚頭書,放回我的書架。就像前人所說的:我的終點就在我的起點。我死即我生。是誰說的?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如果歷史沒有說謊的話。她的名言,連同灰燼中浴火重生的鳳凰,一起被繡在壁畫上了。女人們,真的是絕佳的刺繡者。 腳步聲近了,靴子踩踏出一聲又一聲。在兩次呼吸之間,門就會被敲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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