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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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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人證言副本 369B 62 當胸給了維達拉嬤嬤一拳後我覺得很抱歉,但也不是非常抱歉:如果我不動手,她就會大喊大叫,我們就走不了了。話是這麼說,我的心卻跳得很凶。萬一我真的把她打死了呢?但是,一旦她們發現了她,不管是死是活,就會四處追尋我們。要是埃達在,她就會說我們是泥菩薩過河了。 這時候,艾格尼絲一言不發,那種沉默像是被惹惱了,緊緊抿著嘴,嬤嬤們讓你知道你惹她們生氣時就是那樣的。最大的可能是那只橘子。也許我不該拿。後來我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狗。橘子的氣味真的很重。我開始擔憂:該怎麼處置橘子皮呢。 我的左臂又發癢了,在上帝 /愛的交界處。為什麼隔了這麼久還沒好透? 麗迪亞嬤嬤把微點情報植入我的胳膊時,我認為她的計劃很絕妙,但現在我覺得那未必是個好主意。如果我的身體和情報合二為一,那萬一我的身體沒辦法抵達加拿大呢?我又不能把胳膊切下來、寄回去。 我們的車經過了幾個檢查站——檢查護照,天使軍士朝車窗裡瞥了一眼,確定我們和證件上的照片相符——但艾格尼絲交代過我,讓司機說話就好,他確實說了一通:珍珠女孩這個,珍珠女孩那個,我們是多麼高尚,我們做出了多少犧牲。在某個檢查站,有個天使軍士說:「祝你們順利完成使命。」在另一個檢查站——出城後很遠的地方——他們自顧自地開玩笑。 「希望她們帶回來的別是醜八怪或是賤人。」 「不是醜就是賤。」那個檢查站的兩個天使軍士放聲大笑。 艾格尼絲摁住我的胳膊。「別回嘴。」她說。 等我們進入鄉村,上了高速公路,司機遞給我們兩隻三明治:基列假芝士三明治。「這大概就是我們的早餐了,」我對艾格尼絲說,「腳繭配白皮。」 「我們應該感恩。」艾格尼絲用嬤嬤那種虔敬的口吻說道,所以,我猜想她的氣還沒消。把她想成我姐姐實在太奇怪了;我們是如此不同。但我真的沒時間把這件事好好想明白。 「我很高興有個姐姐。」我說道,想要示好。 「我也很高興,」艾格尼絲說,「而且我很感恩。」但她聽上去沒什麼恩情。 「我也感恩的。」我說。談話到此為止。我想問問她,我們還要把這種基列的談話方式維持多久——既然我們已在逃亡的路上了,就不能不這麼說話嗎?就不能有自然的言談舉止嗎?不過,也許對她來說這就是自然的。也許她根本不知道還有別的言談舉止的方式。 到了新罕布什爾州的朴茨茅斯,那個司機讓我們在巴士站下車。「姑娘們,祝你們好運,」他說,「讓他們見鬼去吧。」 「瞧見沒?他不是真正的護衛。」我說道,想逗艾格尼絲重新開口。 「當然不是,」她說,「真正的護衛決不會說『見鬼』。」 巴士站又破又舊,女廁所就是個細菌工廠,沒地方讓我們用基列食品代幣換到任何人類想要的東西。我覺得之前吃了那只橘子真是賺到了。不過,艾格尼絲沒那麼挑剔,她早就習慣阿杜瓦堂裡那些冒充食物的垃圾了,所以就用兩個代幣換了幾個貌似甜甜圈的面疙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開始坐立難安。我們等啊等啊,總算來了一輛巴士。車上的一些乘客朝我們點頭示意,就像看到軍人一樣:點頭以示敬禮。有個上了年紀的經濟太太甚至說了一句:「上帝保佑你們。」 大約十英里之外還有一個檢查站,但那兒的天使軍士們對我們超有禮貌的。有一個軍士說:「你們非常勇敢,敢向索多瑪之城進發。」要不是因為太害怕了,我很可能笑出來——想到加拿大的大多數地方都那麼無聊平庸,就覺得索多瑪之稱實在太搞笑了。那兒並沒有終年無休、全國範圍的狂歡啊。 艾格尼絲使勁捏了捏我的手,暗示要讓她講話。她有阿杜瓦堂特有的竅門:鎮定地保持面無表情。「我們只願為基列奉獻一己之力。」她用嬤嬤特有的機器人般不抑不揚的腔調說道。那個天使軍士應道:「宜應稱頌。」 路越來越顛簸了。他們肯定把修路經費省下來,用在交通更頻繁的路上了:如今基列和加拿大的貿易往來實際上已告終止,誰還願意去基列北部呢?除非你是本地人。 這輛巴士沒有坐滿,所有乘客都屬經濟階層。我們走的是有風景的路線,沿著海岸線蜿蜒前行,但目之所及也不都是好景致。沿途有許多歇業關張的汽車旅館、路邊餐廳,還有不止一隻微笑的、巨大的、快散架的紅色龍蝦招牌。 我們的車越往北開,友善的跡象就越少:有乘客開始露出憤怒的表情,我感覺得到,我們珍珠女孩的使命,乃至整個兒基列大業在這兒越來越不受待見了。沒人朝我們吐唾沫,但他們都皺著眉頭,好像很想啐一口。 我很想知道我們走了多遠。麗迪亞嬤嬤標好路線的地圖在艾格尼絲那兒,但我不想讓她拿出來:我們倆湊一塊兒看地圖肯定惹人生疑。巴士開得很慢,我越來越焦慮:還有多久,她們就會發現我們不在阿杜瓦堂了?我胡編亂造的字條會讓她們信服嗎?她們會先打電話通知下去嗎:設置路障,叫停巴士?我們實在太顯眼了。 接著我們要繞一段路,因為那是單行路段,艾格尼絲開始絞手了。我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我們要保持儀態平和,記得嗎?」她虛弱地朝我微微一笑,把雙手疊放在膝頭;我感受得到她開始深吸氣,再慢慢地呼出氣息。她們在阿杜瓦堂確實教了一點有用的東西,自製就是其中之一。無法自製的女人在盡責的長途中必將無法把握方向。不要抵抗憤怒的陣陣波動,化怒氣為推動力。吸氣。呼出。閃避。繞行。轉向。 我決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嬤嬤。 下午五點左右,艾格尼絲說:「我們在這兒下車。」 「這兒是邊境嗎?」我問。她說不是,我們要在這兒搭乘下一輛車。我們從行李架上取下各自的背包,走下巴士。那個小鎮上,店鋪的門面都用木板封起來了,玻璃大都被打破了,但還有個加油站和一間凋敝的便利店。 「令人鼓舞。」我鬱悶地說了一句。 「跟著我走,什麼都別說。」艾格尼絲說。 走進便利店後,聞到了烤焦的吐司和臭腳丫的味道。貨架上幾乎沒什麼東西,只有一排可以久放的食物,用黑色粗字體標明類別:罐頭食品,餅乾,曲奇。艾格尼絲走向賣咖啡的櫃檯——櫃檯邊擺著酒吧裡常見的紅色高腳凳——她坐下後,我也坐下了。在櫃檯裡工作的是個敦實的經濟階層中年男子。如果在加拿大,就會是個敦實的中年女子。 「要什麼?」那男人問道。很顯然,他對我們的珍珠女孩裝束無動於衷。 「請給我們兩杯咖啡。」艾格尼絲說。 他從咖啡壺裡倒出咖啡,隔著櫃檯把杯子推向我們。那咖啡肯定泡了一整天了,絕對是我這輩子喝過的最難喝的咖啡,甚至比「舒毯」的咖啡還難喝。但我怕不喝會惹怒那個男人,所以我加了整整一包糖進去。結果可好,更難喝了。 「這種五月的天可夠暖和的。」艾格尼絲說。 「現在不是五月。」他說。 「當然不是,」她說,「我說錯了。但有六月的月。」 那個男人這才露出微笑。「你們要用一下洗手間,」他說,「兩個人都需要。從那個門進去。我去開鎖。」 我們走進了那扇門。裡面不是洗手間,而是直接通到戶外木棚,棚子裡有些老舊的漁網、一把斷斧、一堆鐵桶,還有一扇後門。「怎麼搞的,你們怎麼這麼久才到?」那男人說,「該死的巴士總是晚點。這是給你們的新裝備。有手電筒。把你們的裙子塞進背包裡,我等會兒會處理的。我等在外面。我們這就出發。」 給我們的是牛仔褲、長袖 T恤、羊毛襪和高幫徒步靴、格子花呢外套、絨線帽、防水外套。我穿 T恤的時候有點小麻煩:左邊的袖管在上帝 /愛那兒勾住了。我脫口而出「真他媽煩人」,接著又說「對不起」。我覺得自己有生以來從沒那麼快地換過衣服,把銀色長裙脫下再穿上那些衣褲後,我開始有種回歸自我的感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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