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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另一個笑了。「他是不是要把你賣掉?我們可以做好安排,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

  「滾他媽的蛋,基列的臭婊子。」蓋斯破口大駡,那種粗魯真讓人大開眼界。我仰頭看著她們倆,還有那潔淨齊整的珍珠色長裙、珍珠白項鍊;信不信由你,反正有一顆淚珠滾落到我的臉頰上。我知道她們有她們的任務,並不是真的關心我——她們只想帶走我,完成新的指標——但她們的親切友善讓我有點動搖。我希望有人拉我起來,還會幫我掖好被子。

  「噢,天啊,」紅頭髮的說道,「真是個英雄好漢。至少讓她收下這個吧。」她把一本宣傳冊強塞給我。冊子上寫著「基列給你一個家園!」。她倆走的時候說「上帝保佑!」,還回頭看了一眼。

  「我不是應該讓她們把我帶走嗎?」我說,「我要不要跟上去?」

  「第一次不行。我們不能這麼便宜了她們,」蓋斯說,「如果真有人在基列觀察這兒的動態——那就未免太可疑了。別擔心,她們會再來的。」

  43

  那天夜裡,我們睡在一個橋洞裡。這座橋跨在峽谷上,下面有條小溪。夜霧漸漸彌漫:白晝的炎熱散去後,霧氣又濕又涼。泥土聞起來有貓尿的臭味,也可能是臭鼬。我穿上灰色連帽衫,遮起裸露的胳膊上紋身的疤痕。還是有點疼。

  橋下還有四五個人和我們在一起,我覺得是三男兩女,儘管橋洞裡很黑,很難看清。三男之一就是喬治;他裝出不認識我們的樣子。有個女人拿出香煙給我們,但我知道最好還是別抽——我肯定會嗆到咳嗽,一下子就會穿幫。還有只瓶子在我們之間傳了一遍。蓋斯之前就囑咐我,不要抽煙,也不要喝任何飲料,誰知道瓶子裡是什麼呢?

  他還叮囑我不要和任何人講話:這些人裡面,隨便哪一個都可能是基列的密探,如果他們試圖套出我的身世,而我不小心說漏嘴,他們立刻就能覺察到,再去提醒珍珠女孩們。他負責講話,大多數都是糊裡糊塗的咕噥。他似乎認得其中的一兩個人。有個人說:「她是怎麼回事兒,智障嗎?她怎麼不說話?」蓋斯說:「她只和我說。」另一個人又說:「幹得漂亮,你有什麼絕活兒?」

  我們鋪了幾隻綠色塑料垃圾袋當鋪蓋,就睡在上面。蓋斯伸出雙臂摟住我,還挺暖和的。一開始我把他擱在我身上的胳膊推開,但他在我耳邊輕輕說道:「記住,你是我女朋友。」我就不再扭動了。我知道他的擁抱是假裝的,但在那個時刻我一點兒都不介意。我真心覺得他好像就是我的初戀男友。沒那麼誇張,但確實有那種感覺。

  第二天夜裡,蓋斯和橋洞裡的某個男人打了一架。三拳兩下速戰速決,蓋斯贏了。我沒看清是怎麼打贏的——就一眨眼的工夫,幾個飛快的動作。後來他說我們應該換個地方,於是,後一天晚上我們是在城裡的一座教堂過夜的。他有一把鑰匙;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搞到的。我們也不是唯一在那兒睡覺的人,一看座椅下的垃圾就知道了:幾隻被丟棄的背包,幾隻空瓶子,還有模樣古怪的針頭。

  我們吃飯都是在快餐店解決的,可算治癒了我對垃圾食物的饑渴。我以前覺得快餐挺饞人的,也許是因為梅蘭妮不讓我吃,但如果你每天每頓都吃,很快就吃膩了。白天,我上廁所也是去快餐店解決的,要不然就得窩在橋洞裡往河裡高空擲物了。

  第四晚是在墓園。蓋斯說墓園挺好的,就是人太雜。有些人覺得從墓碑後面跳出來、蹦到你面前特別好玩,但那些不過是週末逃家的小屁孩。流浪街頭的人都明白,你要是在夜裡那樣嚇唬人,搞不好會被捅死的,因為不是每個遊蕩在墓園的人都是精神穩定的。

  「比如你。」我說。他沒作答。我大概把他惹毛了。

  我應該在這裡提一下,蓋斯沒有占我便宜,哪怕他肯定早就發現我像條小狗一樣喜歡他了。他的職責是保護我,他完成了任務,包括不讓我受到他的傷害。這對他來說也是很難的,我願意這樣想。

  44

  「珍珠女孩什麼時候再來?」第五天早上,我問道,「我可能不入她們的眼。」

  「耐心點,」蓋斯說,「埃達說過了,我們以前就用這種辦法往基列輸送自己人。有些人成功潛入了,但也有個別人沉不住氣,在第一道關卡就被識破了。她們甚至還沒過邊境就被涮掉了。」

  「多謝,」我陰鬱地說道,「這下我有信心了。我會把這件事搞砸的,我知道。」

  「鎮定,你會沒事的,」蓋斯說,「你做得到。我們都指望著你呢。」

  「別給壓力,行嗎?」我說,「你說跳,我就問跳多高?①」我真的挺討人厭的,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①意為無條件地服從指令。

  就是那天晚些時候,珍珠女孩又走到我們跟前了。她們在附近信步遊走,從我們面前走過去,過了街往反方向走,看看商鋪的櫥窗。後來,蓋斯去給我們買漢堡包了,她們就走過來,和我攀談起來。

  她們問我叫什麼,我說傑德。接著她們做了自我介紹:深褐色頭髮的叫作比阿特麗絲嬤嬤,紅頭髮的雀斑臉叫作達芙嬤嬤。

  她們問我開心嗎,我搖搖頭。接著她們看向我的紋身,說我是個非常特別的人,為了上帝經受了一切磨難,而我知道上帝是愛我的,這讓她們甚感欣慰。基列也會珍愛我,因為我是珍稀的花朵,每個女人都是一朵珍稀的花,尤其是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如果我去基列,就會得到特殊女孩的特殊待遇,得到保護,決不會有人——男人——可以傷害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打過你嗎?

  我討厭把蓋斯說成那樣,純粹胡說,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他有沒有強迫你做什麼壞事?」

  我露出傻乎乎的表情,比阿特麗絲嬤嬤——個子高的那個——索性直說:「他強迫你發生性關係嗎?」我稍稍點了點頭,好像那種事讓我很羞恥。

  「他有沒有把你轉送給別的男人?」

  這麼說就太過分了——我無法想像蓋斯做出那種事——所以我搖了搖頭。比阿特麗絲嬤嬤說,也許他還沒開始那麼做,但如果我和他這樣待下去,他早晚都會的,因為像他那樣的男人都會那麼做——佔有年輕姑娘,假裝愛她們,但很快就會把她們賣掉,誰願意付錢就賣給誰。

  「自由戀愛,」比阿特麗絲嬤嬤輕蔑地說,「聽上去也像是免費的戀愛,但從來都不自由也不免費。永遠有代價。」

  「甚至從頭到尾也談不上愛,」達芙嬤嬤說,「你為什麼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我說著說著,眼淚湧了上來,「有家暴!」

  「我們基列決不會有家暴。」比阿特麗絲嬤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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