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證言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
§第十五章 狐狸和貓 阿杜瓦堂手記 41 萬事萬物,惟等待者得償所願。惡行終有惡報。耐心是一種美德。雪恨之時,我終將等到。 這些被人嚼爛的老話並不總是對的,但有時候是。有一句就永遠正確:凡事都要講求時機。講笑話也一樣。 這倒不是說我們這兒有很多笑話好講。我們不希望被任何人指控品位低俗、舉止輕浮。在一個靠權力等級統治的地方,只有最高層的人有資格開玩笑,而他們只在私下裡開玩笑。 還是回到主題吧。 我要保有特權,這對我自己的心態發展來說始終至關重要:我要始終做一隻牆上的蒼蠅①——或更確切地說,牆壁裡的耳朵。當年輕女性確信沒有外人聽到的時候,她們之間流通的秘密是多麼有啟迪性啊。經過這麼多年,我已強化了用以聆聽的麥克風的敏感度,哪怕耳語都聽得到,我屏住呼吸去觀察新招募的女孩中有誰可以提供我所渴求、並不斷累積的那種可恥的秘聞。慢慢的,我的檔案被填滿了,儼如一隻熱氣球做好了騰空飛起的準備。 ①指不被人察覺的觀察者。 就貝卡而言,這件事耗費數年。她對自身傷痛的起因始終諱莫如深,哪怕對她的同班同學艾格尼絲都守口如瓶。我不得不等待,等我們之間培養出足夠的信任再說。 最終是艾格尼絲率先拋出了這個問題。我在這裡用的是她們以前的名字——艾格尼絲,貝卡——因為她們私下還是這樣稱呼彼此的。要把她們徹底改造成盡善盡美的嬤嬤還早著呢,這倒是正中我的下懷。不過,不到生死攸關時,誰的改造都不算真正完成。 「貝卡,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有一天,她倆在研讀《聖經》的時候,艾格尼絲問道,「讓你這麼反對婚嫁。」沉默。「我知道肯定有什麼事。求你了,你不願意讓我幫你分擔一點嗎?」 「我不能說。」 「你可以信任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接著,一詞一句地,原委浮出水面。卑鄙的格魯夫醫生一直在猥褻坐在牙醫椅上的年輕女病人,多年來從沒停過。我知道這件事已有一段時日了。我甚至搜集到了可作證供的照片,但我放了他一馬,因為年輕姑娘們的證言——如果能從她們嘴裡套出什麼的話,我對此深表懷疑——並沒有太大的殺傷力,甚至可以說沒什麼用。就連年長一點的成熟女性也勢單力薄,因為在基列,四個女性證人才約等於一個男性證人。 格魯夫吃定了這一點。而且,這個男人頗受大主教們的信賴:對於那些有本事緩解他們痛苦的專業人士,大主教們不吝寬容,而他剛好是個出類拔萃的牙醫。醫生、牙醫、律師、會計:開天闢地的基列在這一點上和舊世界一個樣兒,這些人的罪過常常得到寬容。 但在我看來,格魯夫對年輕的貝卡——一開始是年幼的貝卡,後來是大一點但仍然年輕的貝卡——所做的事應該得到懲罰。 但沒法指望貝卡自己出面。我非常肯定,她不會指證格魯夫。她和艾格尼絲的對話已證實了這一點。 艾格尼絲:我們必須上報給誰。 貝卡: 不行,誰都不行。 艾格尼絲:我們可以告訴麗迪亞嬤嬤。 貝卡: 她會說,他是我父親,我們應該服從父旨,這是上帝規定的。我父親也是這樣親口對我說的。 艾格尼絲:但他根本不算你父親。都做出那種事了,沒法算。你是從親生母親身邊被奪走的,還是個嬰兒時就被送到了他家…… 貝卡: 他說上帝賦予了他支配我的權力。 艾格尼絲:你那個所謂的母親呢? 貝卡: 她不會相信我的。就算信了,她也會說是我主動的。他們都會那麼說的。 艾格尼絲:可是你當時才四歲啊! 貝卡: 他們還是會那樣說的。你知道他們一定會的。他們不可能把……我這樣的人的話當真。如果他們信了,他就會被處死,被使女們在眾決大會上分屍,而那將是我的錯。我不可能背負著那樣的罪名活下去。那和謀殺沒兩樣。 我沒有在上文加注流淚、艾格尼絲安慰她、發誓友誼長存、禱告等內容。但對話期間確實有過這些插曲。那足以融化最硬的心腸。連我的心腸也差點兒軟下來。 說到最後,貝卡決定把自己這段沉默的受難當作祭品獻給上帝。我不確定上帝對這件事有何高見,但這樣沒法糊弄我。一日是法官,終生是法官。我作出了裁決,念出了判決書。但該如何執行呢? 我思忖了一段時間,上周,我決定採取行動。我邀請伊麗莎白嬤嬤去施拉夫利咖啡館喝杯薄荷茶。 她滿臉堆笑:顯然,我是在單獨寵倖她。「麗迪亞嬤嬤,」她說,「真讓人喜出望外!」每當她決定以禮待人時,禮數准保到位。每當目睹她在紅色感化中心把頑強不屈的使女打得痛不欲生時,我時常暗自譏訕她,一日是瓦薩女生,終生是瓦薩女生。 「我認為我們早該私下談談機密了。」我說,她立刻傾身向前,等著聽八卦。 「洗耳恭聽。」她說。妄言——她的耳朵洗乾淨了也不會恭敬聆聽——但我只當沒聽到。 「我時常琢磨,」我說,「如果讓你挑,你想當什麼動物?」 她的身子往後靠,一臉困惑。「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說,「因為上帝沒有把我造成動物的樣子。」 「就當陪我瞎想一下,」我說,「比方說,你更想當狐狸還是貓?」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