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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第十章 春綠色

  證人證言副本 36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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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有人有興趣瞭解基列人是如何操辦婚事的,那我就來講講結婚前的準備工作。因為我生活中的一次巨變,所以能從兩個視角——待字閨中的新娘,以及擔負婚事預備工作的嬤嬤——體察婚事流程。

  我自己的婚禮安排是按標準流程走的。在可供選擇的人選中,對最終結果會有一定影響的因素是男方的性情,以及男方家庭在基列的社會地位。但每次擇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不管是來自顯赫的好人家還是不太受歡迎的平凡人家,各類女孩都要儘早成婚,不讓她們有任何機會遇到不合適的男人,以免陷入前人所謂的愛河,或更糟的——失去童貞。後一種恥辱可能導致相當嚴重的後果,所以應當不惜一切加以規避。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亂石砸死,況且,那會讓整個家庭蒙上幾近不可磨滅的污點。

  有天晚上,寶拉把我叫去客廳——用她的話來說,讓羅莎把我從蝸牛殼裡撬出來——叫我在她面前站好。我照她說的做了,不照做又能怎樣呢。凱爾大主教也在,維達拉嬤嬤也在。還有一個我沒見過的嬤嬤,她向我做了自我介紹,說她是蓋帕納嬤嬤。我說很高興認識她,但語氣想必不太客氣,因為寶拉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她這個年紀嘛,」蓋帕納嬤嬤說,「就連本來乖順可愛的女孩也免不了這個階段。」

  「她顯然夠大了,」維達拉嬤嬤說,「我們已經把能教的都教給她了。把她們留在學校裡太久,反而會添亂子。」

  「她真的成年了?」蓋帕納嬤嬤問道,用刁鑽的眼光打量著我。

  「當然。」寶拉說。

  「都不是墊出來的?」蓋帕納嬤嬤說著,朝我的胸脯努了努下巴。

  「當然不是!」寶拉說。

  「你可想不到有些家庭會使出什麼招數。她有個漂亮的寬胯,不像有些姑娘的骨盆那麼窄小。艾格尼絲,讓我看看你的牙齒。」

  我該怎麼讓她看?像在牙醫診所那樣,把嘴張大?寶拉看出了我的困惑。「笑一笑,」她說,「就笑這麼一次吧。」我擠出了一個露齒笑。

  「一口完美的牙,」蓋帕納嬤嬤說,「非常健康。那好吧,我們這就開始張羅。」

  「只限大主教家庭,」寶拉說,「不能低於這個等級。」

  「明白。」蓋帕納嬤嬤說。她正在寫字板上做什麼記錄。我用敬畏的眼神看著她的手指,指間夾著一支鉛筆。她記下的是什麼厲害的符號?

  「她的年紀有點小。」凱爾大主教發話了,我已經不再把他當作我爸爸了。「有可能。」長久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對他產生感激之心。

  「十三歲不算小。凡事都要看情況,」蓋帕納嬤嬤說,「如果我們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婚事會給她們帶來奇跡。她們很快就能安定下來了。」她站起身來。「別擔心,艾格尼絲,」她對我說,「至少會有三個候選人讓你挑選。他們都會認為這是一種榮譽。」她又對凱爾大主教說道。

  「要是有別的需要,請儘管告訴我們,」寶拉儀態萬方地說道,「越快越好。」

  「明白,」蓋帕納嬤嬤說,「等有了大家滿意的結果,會有慣常的捐助給到阿杜瓦堂吧?」

  「當然,」寶拉說,「我們會祈禱你們成功的。願主開恩賜予。」

  「願主明察。」蓋帕納嬤嬤說。兩位嬤嬤和我名義上的父母互相點頭微笑後,告辭了。

  「你可以走了,艾格尼絲,」寶拉說,「有進展了我們會告訴你的。邁入備受祝福的已婚女人的身份前,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我和你父親會為你把關的。你是個享有特別優先權的女孩。我希望你為此感恩。」她不懷好意、假惺惺地朝我一笑:她當然知道那只是說得好聽。事實是:我是個礙手礙腳的拖油瓶,必須要用冠冕堂皇的辦法快點甩掉。

  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我早該預見到這件事的: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都經歷過了。一直來上學的某個女生會在某一天突然不來了:嬤嬤們不喜歡大費周章地搞那種傷感淚流的歡送會。之後就會有訂婚的傳言,然後是婚禮的傳言。我們都不可以參加婚禮,哪怕那個女生曾是我們的密友。一旦你開始準備結婚,就會從以前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下一次出現在別人面前時,你已經是令人肅然起敬、一襲藍裙的夫人了,所有未婚女孩都必須在門口讓路,讓你先進出。

  這也即將成為我的現實。我要被趕出自己家了——趕出塔比莎的家,趕出有澤拉、薇拉和羅莎的家——只因寶拉受夠我了。

  「今天你不用去學校了。」有天早上,寶拉這樣說,我只能不去了。之後的一星期沒發生太多事,只不過我有點煩躁,百無聊賴,不過我始終在自己的房間裡獨自沉悶,所以也沒影響到別人。

  為了讓自己有事可做,我就去繡早該完成的一組討厭的點繡——繡的是水果碗,繡片適合用在我未來的丈夫的腳凳上,不管他是誰。我在方形腳凳蓋布的一個邊角上繡了一隻小骷髏頭:代表我繼母寶拉的骷髏頭,但如果有人問起,我打算說它寓意的是拉丁語memento mori,提醒我們牢記凡人終有一死。

  這種說法蘊含虔敬意味,誰也無法反駁:我們學校附近老墓園裡的墓碑上就有這樣的骷髏頭圖案。除非要出席葬禮,否則我們就不能進墓園:因為死者的姓名都刻在墓碑上,那可能會導致閱讀,繼而導致墮落。閱讀不是女孩們該做的事:只有男人才夠強悍,足以應對閱讀的力量;當然還有嬤嬤們,因為她們和我們不一樣。

  我開始思考:一個女人是怎樣變成嬤嬤的呢?埃斯蒂嬤嬤說過一次,你需要得到上天的召喚:告訴你上帝希望你幫助所有女性,而非僅僅一個家庭裡的人;但是,嬤嬤們是怎樣得到那種召喚的呢?她們是怎樣獲得力量的?她們有特殊的大腦嗎:既不是女性的,也不是男性的?在她們的制服之下,她們還算女性嗎?她們會不會是假扮女性的男人?這種事真讓人沒法往下想,哪怕只是一絲懷疑,但萬一是那樣,簡直就是醜聞!我很想知道,如果你強迫嬤嬤們都穿粉色的衣服,她們會是什麼樣兒?

  閑到第三天時,寶拉叫馬大們抱了幾隻紙箱到我的房間。她說,是時候該扔掉孩子氣的東西了。不久以後,我就不會住在這裡了,現在就可以把我的東西收拾好。等我開始佈置新家了,就能決定該把哪些舊東西捐給窮人。比方說,某個沒什麼特權的經濟家庭的女孩會歡天喜地地得到我的舊娃娃屋,雖然那並不是最高級的娃娃屋,質地也有點粗糙,但在這兒那兒補點油漆就能煥然一新。

  娃娃屋已在我的窗前安放多年了。它依然留存著我和塔比莎共度的美好時光。夫人玩偶,坐在餐桌邊;幾個小女孩,乖乖地自己玩;馬大們在廚房做著麵包;還有大主教,安全地鎖在他的書房裡面。等寶拉走了,我把夫人玩偶從座椅裡拔出來,扔到了房間的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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