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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格魯夫醫生站在我身後,所以是他的左手按在我的左胸上。我看不到他的人,除了他的手:手背上有紅毛的大手。手是溫熱的。像只熱烘烘的大螃蟹趴在我的胸脯上。我不知道怎麼辦。我該抓住它,從我的胸口挪開嗎?那會不會引發更熾烈的情欲爆發出來?我該試著逃跑嗎?這時,那只手開始揉捏我的胸。手指摸到了我的乳頭,捏了捏。好像往我身上紮了一枚圖釘。我把上半身挺起來——我需要儘快離開這張牙醫專用椅——但那只手牢牢地摁住我,然後突然抽走了,格魯夫醫生的全貌映入我的眼簾。

  「你該見識一下了,」說這些話時,他的語氣一如往常,「很快就會有一根這樣的東西進入你的身體了。」他抓起我的右手,擺在他的那個部位。

  我想我不需要告訴你接下去發生了什麼。他手邊就有一條毛巾。他把自己擦乾淨,再把凸伸在外的那部分放回褲子裡去。

  「好了,」他說,「好姑娘。我沒有傷到你。」他像個父親般在我肩頭拍了拍。「別忘了每天刷兩次牙,之後用牙線。威廉姆先生會給你一把新牙刷。」

  我走出了那個房間,感到陣陣噁心。威廉姆先生在候診室裡,他那張三十歲的臉上很淡漠,沒什麼表情。他向我遞來一隻碗,裡面有些粉色和藍色的新牙刷。我當然明白要拿粉色的。

  「謝謝。」我說。「不客氣,」威廉姆先生說,「有齲齒嗎?」

  「沒有,」我說,「這次沒有。」

  「很好,」威廉姆先生說,「只要別吃甜食,你可能永遠不會有。不會有蛀牙。你還好嗎?」

  「是的。」我說。門在哪兒?

  「你臉色蒼白。有些人就是怕牙醫。」他是在嘲笑我嗎?他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嗎?

  「我不蒼白的。」我愚蠢地回應道——我怎麼可能知道自己是不是蒼白呢?我摸到了門把手,踉蹌地沖出去,走到電梯,摁下了下行鍵。

  從現在開始,我每次看牙醫都會經歷這種事嗎?我不能不說理由就說我不想再看格魯夫醫生了,但如果我說出了理由,我知道我就會有麻煩。學校裡的嬤嬤教過我們,如有任何男人非禮我們,我們就該告訴官方人士——也就是嬤嬤,但我們都清楚,不能傻乎乎地大驚小怪,尤其是像格魯夫醫生這樣德高望重的男人。再說了,如果我這麼說貝卡的爸爸,會對她有什麼影響呢?那會令她蒙羞,徹底擊垮她。那將是一種可怕的背叛。

  有些女生上報過這種事。有個女生說她家的護衛摸她的腿。還有一個說收垃圾的經濟人在她面前拉開了褲子拉鍊。前一個女生挨了打,雙腿背面留下了鞭印,理由是撒謊;後一個女生被告知,好女孩不會去注意男性反常的小動作,她們只會扭轉視線,看向別處。

  但我沒法扭轉視線。沒有別處可看。

  「我不想吃晚飯。」我在廚房裡對澤拉說。她犀利地看了我一眼。

  「牙醫看得順利嗎,親愛的?」她問,「有齲齒嗎?」

  「沒。」我試著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我有完美的牙齒。」

  「你病了嗎?」

  「大概著涼了,」我說,「我只想躺一躺。」

  澤拉給我泡了杯蜂蜜檸檬熱飲,用託盤端著送到我房間。「我本該陪你去的,」她說,「但他是最好的牙醫。大家都這麼說。」

  她知道。要不也有過懷疑。她是在提醒我:什麼都不要說。那是她們使用的某種暗語。也許我該說:是我們所有人用的暗語。寶拉也知道這事嗎?對於我會在格魯夫醫生的診所裡有什麼樣的遭遇,她是不是有所預料?這是不是她讓我獨自去就診的原因?

  絕對是這樣的,我想明白了。她故意這麼安排,好讓我的胸部被揉捏,讓那個污濁的東西挺到我面前。她希望我被褻瀆。這是《聖經》裡的詞語:褻瀆。她可能會發出猙獰的笑聲——她捉弄了我,開了這種噁心的玩笑,因為我看得出來,她會把這種事當作玩笑。

  那之後,我不再為自己憎恨她而祈禱寬恕。我恨她才對。我打算把她往最壞的地方想,我也正是這麼做的。

  18

  幾個月過去了;我繼續躡手躡腳、偷聽偷看的生活。我使出渾身解數,偷看的時候不讓別人看到,偷聽的時候不被別人聽到。我發現了門框的裂縫、虛掩的門,找到了在走廊和樓梯上偷聽的最佳位置,探到了牆壁最不隔音的地方。我聽到的大部分都是支離破碎的片段,甚至只能聽到沉默,但我越來越擅長拼湊片段,填補言辭間沒有被說出來的部分。

  我們家的使女奧芙凱爾越來越臃腫了——或者說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隨著她的身形變化,我家的氣氛也越發欣喜若狂。我指的是女人們欣喜若狂。至於凱爾大主教嘛,很難說他有何感想。他總是面無表情,當然,男人就不該流露情緒,比如不該哭泣,甚至也不該大聲歡笑;但宴請眾多大主教時,他也會在緊閉的餐廳門內發出不少笑聲,那些宴會上有紅酒和用到摜奶油的高級甜品,如果搞得到鮮奶油,澤拉能做出很棒的甜品。但我猜想,即便是他也多少會震驚於日益膨脹的奧芙凱爾吧。

  有時候,我會思忖我的親生父親對我有何感想。我對生母已經有些許概念了——她曾帶著我逃跑,她被嬤嬤們改造成了使女——但沒有人跟我提過生父。我肯定有個親爸爸的,每個人都有。你或許以為我會用理想化的幻象填補他的空白,但我沒有:空白仍是空白。

  如今的奧芙凱爾儼如明星。夫人們找各種藉口派各自的使女來我家——借只雞蛋,還一隻碗——其實都是來問她的情況的。使女們獲准進屋,奧芙凱爾就會被叫下樓去,好讓她們把手搭在她圓滾滾的肚子上,感觸胎動。驚喜:好像她們正在見證奇跡——看她們執行這種儀式時的表情是很讓人驚歎的。希望:因為如果奧芙凱爾可以做到,她們也能做到。羨妒:因為她們還沒有做到。渴望:因為她們真心想要獲得奇跡。絕望:因為這種奇跡可能永遠不會降臨在她們身上。我那時還不清楚,那些生不出孩子的使女以後會怎樣,雖然她們被判定可以生育,但如果在派駐各家後無法生育呢?但我猜得到,她們的結局不會很好。

  寶拉辦了無數次下午茶聚會招待其他夫人們。她們會恭喜她,讚賞她,羡慕她,她會親切地微笑,謙遜地接受她們的祝賀,說這是上天的恩賜,然後,她會命令奧芙凱爾到客廳去,好讓各位夫人親眼看看,大呼小叫地在她周圍驚歎一番。她們甚至會稱呼奧芙凱爾「親愛的」,要知道,她們決不會這樣稱呼任何一個肚腹平平的使女。隨後,她們就會問寶拉打算給她的寶寶起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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