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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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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麗塔正坐在廚房的桌子旁。她的面前擺著一個玻璃碗,裡面浮著一些冰塊。削成玫瑰或鬱金香等花朵模樣的蘿蔔在裡面上下滾動。在她面前還有一塊案板,她正在上面用水果刀不停地削,一雙大手靈巧但又無動於衷地運動著。她身體的其他部位紋絲不動,臉部也一樣。似乎她是在夢中耍弄刀技。白色的搪瓷桌面上,是一堆洗好未切的小蘿蔔。如同一顆顆小小的黃棕色心臟。 我進門時她連瞧都不瞧我一眼。只是在我把東西拿出來給她看時說了句,「呵,都買到了。」 「給我根火柴好嗎?」我問她。同時不無吃驚地發現僅僅因為她的陰沉刻板和不苟言笑,竟令我感覺自己像一個乞討東西的孩子,胡攪蠻纏,一刻也不肯安靜。 「火柴?」她說,「你要火柴幹嗎?」 「她說我可以要一根。」我回答,不想承認是為了抽煙。 「誰說的?」她一邊說,一邊繼續切蘿蔔,整個節奏一點沒有被打斷。「你沒有理由要火柴。你會把房子燒了的。」 「不信你儘管去問,」我說,「她就在外面草坪上。」 麗塔的眼睛朝天花板上望瞭望,似乎在默默詢問那裡的某個神明。然後歎了口氣,笨重地站起身來,故意把兩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以示我這人有多麻煩。她慢吞吞地走到水池上面的櫥櫃前,從口袋裡找到鑰匙串,打開鎖。然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夏天就鎖在這裡,這麼熱的天沒必要生火。」我想起從四月份開始,逢到比較涼的天氣,總是由卡拉負責把起居室和餐室的火生起來。 木頭火柴裝在滑動式紙盒裡,小時候我曾經朝思暮想能得到這種盒子,好給玩具娃娃當抽屜。她抽出盒子,仔細往裡面瞧了瞧,似乎在決定拿哪根給我。「一定是她自己的決定,」她嘴裡咕噥著,「你是別想說服她的。」她猛地低下碩大的腦袋,挑了一根火柴,遞給我。「別亂點火,」她說,「別點著了你房裡的窗簾。那樣就太熱了。」 「我不會的,」我說,「我拿火柴不是為了這個。」 她不屑於問我到底拿火柴幹什麼。「我才不管你是要把它吞了還是怎麼的。」她說,「既然她說可以給你一根,我就照辦,僅此而已。」 她離開我,重又回到桌旁坐下。然後從碗裡拿了一顆冰塊,扔進嘴裡。這不像她一貫的作風。我從未見過她幹活時吃零嘴。「你也可以來一塊。」她說,「真是的,這麼熱的天,還讓你在頭上頂著這些枕套一樣的玩意兒。」 我很驚訝:她從來沒有主動給過我什麼東西。也許她覺得既然我的地位升高到可以擁有火柴,她也不妨來點小小的表示。難道我突然之間成了一個必須安撫的對象了嗎? 「謝謝。」我說。先是小心翼翼地把火柴放進藏著香煙的拉鍊袖子裡,以防受潮,然後取了顆冰塊。「這些蘿蔔削得真漂亮。」我稱讚道,作為她主動給我禮物的回報。 「我喜歡照規矩辦事,僅此而已。」她說著,臉上又變了顏色。「否則沒門兒。」 我腳步匆匆地穿過走廊,上了樓梯。快速穿過過道上的弧形鏡子,眼角只見一個紅色的影子,一股紅煙閃過。煙氣開始在我頭腦裡升騰彌漫,嘴裡已經能聞到煙味,直逼心肺,使我全身充滿悠長濃重的暗黃褐色煙氣,接著便是尼古丁進入血液後產生的快感。 這麼長時間不抽煙,乍一抽可能會覺得噁心。對此我不會感到意外。但即便是這樣想想也令人愉快。 我順著走廊走著,該到哪兒去抽呢?是在衛生間裡,把水開著沖淡氣味呢,還是在臥室裡,把一串串煙吐到敞開的窗外去?會被誰抓個正著?誰會知道呢? 即便像這樣在嘴裡玩味著對未來的期待,陶醉在即將到來的快樂中的時候,我腦海裡還是泛起一些別的念頭。 我可以不抽這支煙的。 我可以撕碎扔到馬桶裡沖掉。或者可以嚼食裡面的煙草,一樣能獲得快感。一次嚼一點,剩下的藏起來。 這樣便能保存下那根火柴。我可以在床墊上弄個小洞,小心地塞進去。那麼細的一根東西,決不會被人發現。夜裡它就在我身下,我則安睡其上。 我可以把整座房子燒成灰燼。這個想法妙不可言,令我激動得打顫。 這不失為一個逃離此地的辦法,能夠速戰速決,但希望渺茫。 下午,我躺在床上假寐。 昨晚,大主教兩手十指頂著指尖,看我把滑膩的潤手液塗到手上。怪怪的,我竟有了向他要根煙抽的念頭,但想想還是忍住了。我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不能一下索要太多東西。我不願讓他產生我在利用他的想法。而且我也無意打擾他。 昨晚他喝了點酒,蘇格蘭威士忌加水。他開始常常在我面前喝酒,據他說,是為了一天工作之後鬆弛一下。我想他一定壓力不輕。不過他從未請我來上一杯,我也從不張口索要。兩人心裡都清楚我的身體要派什麼用場。每次,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和他分手吻別時,他的呼吸都散發著酒精的味道,我會像聞到煙味一樣把它深深吸入肺裡。我承認自己對這種無傷大雅的小小放縱樂此不疲。 有時喝過幾杯酒後他會變得不講道理,玩拼字遊戲時胡來一氣。而且還慫恿我也如法炮製。於是兩人都違規多拿了字母塊,拼出一些子虛烏有的單詞,並朝它們傻笑個不停。有時他會打開他的短波收音機,撥到「自由美洲廣播電臺」,炫耀似的在我面前放上一兩分鐘,顯示一下他有這個特權。然後關上。該死的古巴佬,他說。盡是些烏七八糟、宣傳送小孩參加集體日托的胡言亂語。 有時,遊戲結束後,他會坐在我椅子旁邊的地板上,握著我的手。由於他腦袋位置低我一頭,抬頭看我時,就像小孩瞧大人,一副順從聽話、俯首帖耳的樣子。這個虛假的場面一定讓他無比好笑。 他高高在上,奧芙格倫說。身居上層,我指的是最上層。 可在這種時候,難以想像這樣的人與他有什麼關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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