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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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可不是天堂。」我說道,「也許你還沒意識到。反正,你把她嚇了一跳。」 「我只是在說真話。」她正用我的橙木指甲棒把她指甲根部的外皮按平。「我猜,她現在已開始張羅把我介紹給別人了。什麼事她都想插一手。」 「她不過是擔心你會毀了自己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執意要愛情的話。」 「結婚就能使你的生活免於被毀嗎?這麼說是不是有點為時過早了?」 我沒理睬她的口氣。「那麼,你是怎麼想的?」 「你又有了一種新香水。是理查德給你的嗎?」 「我是說,關於婚姻這件事。」 「沒什麼想法。」此刻她坐在我的梳粧檯前,用我的梳子梳理她那金色的長髮。最近她更注意打扮自己了;她開始穿她自己的衣服,也穿我的,打扮十分新潮。 「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問道。 「不在乎。我根本沒想過。」 「也許你應該想想,」我說,「也許你應該為你的未來考慮,至少得想一下。你不能總是優哉遊哉,什麼也……」我想說什麼也不做,但如果說出來,那可就錯了。 「未來不存在。」勞拉說道。她已養成一個習慣:跟我說話時似乎我是妹妹,她是姐姐;似乎她必須把事情一一向我解釋清楚。接著,她說出她的一個怪想法。「如果你是一個蒙著眼睛走鋼絲的人,在一根高高的鋼絲上走過尼亞加拉大瀑布,你會對什麼更關注——遠在岸上的人群,還是你自己的腳?」 「我想是我的腳。希望你以後別再用我的梳子。這不衛生。」 「但如果你太關注自己的腳,你會掉下去的。如果太關注岸上的人群,你也會掉下去的。」 「那麼,正確答案是什麼呢?」 「如果你死了,這把梳子還會是你的嗎?」她一面說,一面用眼梢瞅著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她露出一絲狡黠的表情,這可不太尋常。「死人還能擁有東西嗎?如果不能,怎麼還能說是『你的』呢?上面有你的姓名縮寫嗎?或者有你身上的細菌嗎?」 「勞拉,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勞拉放下梳子說道,「我在思考。你分不清兩者的區別。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是聽威妮弗蕾德的話。這就像是在聽一隻老鼠夾子說話。一隻等著夾你的老鼠夾子。」她補充說。 最近她變了。她以一種新的方式變得難以相處、漫不經心、肆無忌憚。她不再公開反叛。我懷疑她在背著我抽煙;有一兩次我在她身上聞到了煙味。除了煙味,還有別的:一些老練的、世故的東西。我早該對她身上發生的變化更警覺一些,但我自己還有許多別的煩心事。我等到十月份才告訴理查德我懷孕了。我說,我是想確定之後再告訴他。他按慣例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並吻了我的額頭。「乖女孩。」他說道。我只是在做人們期待我做的事情。 有一個好處就是:現在到了夜裡他謹慎地不再碰我。他說,他不想因此而壞事。我對他說,他考慮得十分周到。「而且,從現在開始,你要少喝酒。我不許你調皮。」他一面說,一面朝我晃動著手指。我覺得他這個動作夠噁心的。他有時候的輕浮行為令我很吃驚;看他那個樣子就像看一隻蜥蜴在嬉戲。「我們得找最好的醫生來檢查一下,」他補充說,「不管花多少錢。」把寶押在金錢上讓我們倆都感到安心。因為有金錢在運作,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身上背著一個不折不扣的價值連城的包裹。 威妮弗蕾德在發出一聲充滿真正驚嚇的尖叫後,虛情假意地大驚小怪了一番。她是真的大吃了一驚。她猜測(正確地猜測),作為一個男性繼承人的母親或僅僅是一個繼承人的母親,我在理查德的心目中將會獲得更重要的地位,比我應有的要重要得多。我的地位越重要,她的地位就越不重要。她會時刻保持警惕,想方設法削弱我的地位。我等待她隨時拿著裝飾育嬰室的詳細方案來到我的面前。 「我們的小寶寶什麼時候降生呀?」她問道。我立刻明白,我將面臨她的一長串虛情假意的花言巧語:新來的人兒、仙人的禮物、小陌生人等等,沒完沒了。關於那些敏感的話題,威妮弗蕾德總能表現得相當精明和挑剔。 「我想是四月份吧,」我說,「或者是三月份。我還沒去看醫生。」 「但你自己該清楚。」她一邊說,一邊豎起眉毛。 「我以前又沒生過孩子,」我惱怒地說道,「我並沒料到會懷上孩子。我沒留意。」 一天晚上,我去勞拉的房間,想告訴她這個消息。我敲敲門,她沒有應聲。於是,我便輕輕地推開門,心想也許她睡著了。然而,她並沒有睡覺。她正跪在床邊,身穿藍色的睡袍,垂著頭,頭髮好像被靜止的風吹散了;雙臂張開,仿佛被人扔在那裡似的。起先我以為她在做禱告,但她並不在禱告,或者說我聽到的不是。當她終於看見我時,便沒事似的站了起來,似乎她一直在那裡擦灰塵。接著,她坐到梳粧檯前那張鋪著荷葉邊坐墊的凳子上。 像以往一樣,勞拉和她周圍環境之間的關係又觸動了我。這個新環境是威妮弗蕾德為她挑選的——精緻的印花、緞帶玫瑰花蕾、蟬翼紗、荷葉邊。如果把這個情景拍下來,照片上顯示出來的只是和諧。但在我看來,不和諧卻是十分強烈的,幾乎是超現實的。勞拉像是一窩薊種子冠毛中的一塊燧石。 我說的是燧石,而不是石頭;燧石的中心有一團火。 「勞拉,我想告訴你,」我說,「我快要生孩子了。」 她轉過頭來面對我,臉像瓷盤一樣潔白光滑,封閉了所有的表情。然而,她似乎並不吃驚,也沒向我表示祝賀。她反而問道:「還記得那只小貓嗎?」 「什麼小貓?」我說。 「母親生下的小貓。讓她喪命的那只小貓。」 「勞拉,那不是只小貓。」 「我知道。」勞拉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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