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九三 |
|
§向陽遊樂園 三天后,勞拉按理應該到了。我趕到聯邦車站去接她,但她卻不在火車上。她也沒在阿維隆莊園;我打電話給瑞妮,招來她好一通埋怨。她早知道這種事總有一天會發生的,因為勞拉就是這種性格。她曾把勞拉送上火車,照吩咐幫她托運了箱子和行李,已經事事小心了。她原本應該一路陪勞拉過來的,瞧,現在出事了吧!一定是白奴販子把勞拉給拐跑了。 勞拉的行李按時到了,而勞拉本人卻似乎消失了。理查德比我預料的還要煩惱得多。他是怕某個不知名的團夥偷偷把勞拉綁架了——目的是要報復他。有可能是那些赤色分子,也有可能是某個肆無忌憚的生意對手;這種變態的人確實存在。他還暗示說,由於他現在同政界的關係日益密切,犯罪分子就和那些不擇手段的傢伙勾結起來對他施加壓力。他認為,接下來我們就該收到勒索信了。 那年八月,他對許多事情都抱有懷疑態度。他說,我們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在七月份,渥太華曾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遊行示威——成千上萬的所謂失業者和要求合理工酬的人是受了顛覆分子的慫恿才這麼幹的。幕後操縱者的目的是推翻政府。 「我敢說,那小子——叫什麼來著——也一定參加了。」理查德眯起眼睛望著我說。 「哪個小子啊?」我問道,目光卻瞄向窗外。 「聽好了,親愛的。是勞拉的好友。那個小黑皮。就是那個惡棍燒毀了你父親的工廠。」 「工廠並沒有被燒毀,」我回答說,「他們及時撲滅了大火。再說,也沒有證據說明是他放的火。」 「他溜了,」理查德說道,「跑得比兔子還快。我看,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這段時間以來,理查德一直在和高層人物打交道。他暗示說,渥太華的遊行參與者落入了一個幕後精心設計的圈套。遊行的領導人被誘騙去渥太華進行所謂的「官方對話」,卻統統被困在了裡賈納。按照事先的計劃,對話毫無結果,卻發生了騷亂:顛覆分子挑起事端,人群失去控制,人們或死或傷。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就是共產黨;什麼蹊蹺的事都有他們的份。誰敢說勞拉的半路失蹤不是他們幹的好事呢? 我認為,理查德沒有必要過分激動。對於勞拉的事,我也感到很不安,但我相信勞拉只是走失罷了。那才更像她的風格。她下錯了車站,又忘記了我們的電話號碼,結果就迷了路。 威妮弗蕾德說,我們該去醫院查問一下:勞拉可能病倒了,或者發生了什麼意外。然而,她並不在醫院。 我們憂心忡忡地等了兩天之後就報了警。儘管理查德事先採取了某些措施,但這事還是很快見了報。記者們把我們的房子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拍照,儘管只拍到了門和窗;他們打來電話詢問;他們要求進行採訪。其實,他們真正想要的是醜聞。「知名上流社會女生隱身愛巢。」 「聯邦車站恐怖猶存。」他們希望得知勞拉和一個有婦之夫私奔了,或者被搗亂分子綁架了,或者被發現死在行李房的旅行箱裡。性愛或死亡,或者兩者兼有之——那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東西。 理查德說,我們對記者應該彬彬有禮,同時要守口如瓶。他說,我們沒有必要同報紙對立,因為記者們可是一群報復心極強的小人;他們會懷恨在心,多年不忘,以後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報復你。他說,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首先,他向外宣稱我已經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要求媒體能夠尊重我的個人隱私,體諒我虛弱的身體。他的這番話讓記者們有所收斂;他們想當然地認為我是懷孕了。要知道,在那個時代懷孕也算是一件大事,會讓婦女神經緊張。接著,他又放出話來,凡提供勞拉消息者將會獲得賞金。不過,賞金是多少,他卻沒有提。到了第八天,我們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說勞拉並沒有死,而是在向陽遊樂園的一個蛋糕攤上打工。打電話的人聲稱,他是根據報紙上的描述認出她的。 理查德和我決定一同驅車去那裡把勞拉領回來。威妮弗蕾德說,父親的意外死亡給勞拉帶來了太大的震撼,再說屍體又是她發現的。這一切很可能使勞拉仍處於震撼的餘波之中。這種事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其嚴峻的考驗,更何況勞拉還是一個神經質的女孩。很可能她幾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說什麼。把她接回來後,必須給她打一針強鎮靜劑,然後送她去看醫生。 威妮弗蕾德說,最重要的是不能走露半點風聲。一個十五歲的女孩這樣離家出走,那會給家庭的名譽帶來很壞的影響。人們也許會認為她受到了虐待,這會成為一個嚴重的障礙。她是說,這對理查德和他的政治前途來說是個嚴重的障礙。 向陽遊樂園當時是人們夏天消遣的好去處,卻不是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這種人去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那裡喧鬧無比,汗氣熏天。旋轉木馬、赤色分子、根汁汽水、射擊場、選美比賽、公共浴室——總之,全都是一些低俗的消遣。理查德和威妮弗蕾德可不希望離別人的胳肢窩這麼近,也不希望站在數著分幣的那些人的身旁。不過,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也如此清高,因為我也不願意去那種地方。 現在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就像別的許多地方一樣,向陽遊樂園已經拆除很久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年代修建的十二車道的瀝青公路。然而,那年的八月,它依然熱鬧非凡。我們開著理查德的箱式小客車來到向陽遊樂園,但由於交通擁擠,不得不把車停在離遊樂園不遠的地方。一眼望去,人行道上和塵土飛揚的馬路上,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那天的天氣糟透了,十分炎熱,而且霧濛濛的;用沃爾特現在的話來說,簡直比地獄之門還熱。人們光溜溜的肩膀曬得流油而發出的氣味、刺鼻的香水味,夾雜著煮香腸的蒸汽和棉花糖的糊味,在湖濱上空形成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走進人群就像是掉入了一鍋大雜燴——你就變成了一種配料,熏上某種味道。理查德戴著一頂巴拿馬草帽,帽檐下的額頭上濕漉漉的。 我們的頭頂上傳來了金屬的碰撞聲、可怕的轟鳴聲以及女人們的尖叫聲——那是過山車。我從來都沒有坐過過山車,驚奇地張大了嘴巴,直到理查德說:「把嘴閉上,親愛的,不然蒼蠅會飛進你的嘴巴。」後來,我聽到一個奇特的故事——是誰說的呢?是威妮弗蕾德,沒錯;她總是喜歡把這類事情拿來翻來覆去地講,以表示她瞭解真實的生活,尤其是下層社會的幕後生活。故事說的是一些惹上麻煩的女孩子——照威妮弗蕾德的說法,似乎這些女孩子們的麻煩都是自找的。這些有麻煩的女孩子會來向陽遊樂園坐過山車,希望用這個辦法把肚子裡的孩子打掉。講到這裡,威妮弗蕾德噗嗤一笑。那當然行不通,她說。如果行得通的話,在那麼高的空中,她們又怎麼止血呢?虧她們想得出來! 在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這樣的畫面:遠洋輪起航時,從船上飄下的紅色飄帶,像瀑布一般灑向下面的參觀人群;從過山車和裡面的女孩子那裡瀉出長長的、濃濃的鮮紅線條,就像是從桶裡潑出來的油漆。一條條長長的紅雲掛在空中,仿佛飛機噴塗的文字。 於是我想:如果是文字的話,那是哪一類的文字呢?日記,小說,還是自傳?或者僅僅是塗鴉而已——瑪麗愛約翰。然而,約翰卻不愛瑪麗,或者說愛得不夠深。他的愛沒有深到能阻止她用那種方式打掉孩子,阻止她在每個人身上都塗灑上鮮紅、鮮紅的字母。 一個老故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