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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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醉 不過,父親是不會留下什麼字條的。他一定明白這將意味著什麼後果。他不想得到一個自殺的結論,因為他買過人壽保險:他多年一直都在交納保金。因此,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安排好後事,這也無可非議。他生前已把這筆錢擱置起來——這筆錢將直接進入一個信託基金機構,確保只有勞拉可以動用,而且要等她滿了二十一歲才行。他當時肯定已經對理查德產生了懷疑,斷定把錢留給我是沒有用的。我還未成年,又是理查德的妻子。那時候的法律和現在不同。按法律規定,我所有的財產也都是他的。 我已經說過,我已獲得了父親的真傳。是什麼?勇氣——面對災難的勇氣。還有高貴的自我犧牲精神。我想,大家都希望我不要辜負這種真傳。 瑞妮說,鎮上人人都來參加葬禮。應該說是差不多人人都來了,因為還有些地方人們怨氣不小。然而,父親還是相當受人尊敬的,那時候人們已經明白不是他想永久關廠。人們明白,他並沒有參與——他是無力阻止,僅此而已。他上了那些大企業的當。 瑞妮說,鎮上的每個人都為勞拉感到難過。(但言外之意就是:沒有人為我感到難過。在他們看來,我的結局是享受這筆不義之財。理查德獲得的就是不義之財。) 理查德所做的安排如下: 勞拉將過來和我們住在一起。她自然非得過來;她只有十五歲,不能獨自留在阿維隆莊園。 「我可以和瑞妮待在一起。」勞拉說道。理查德說,那是不可能的。瑞妮快要結婚了;她不可能有時間照顧勞拉。勞拉說,她不需要別人照顧,但理查德只是淡淡一笑。 「瑞妮可以跟我去多倫多呀。」勞拉說道。理查德說,瑞妮不想去。(實際上是理查德不想讓她去。他和威妮弗蕾德早已安排好一套他倆認為合適的家政班子——他說都是些行家裡手。言下之意是:班子懂得迎合他的口味,也懂得迎合威妮弗蕾德的口味。) 理查德說,他已經和瑞妮討論過此事,雙方達成一致滿意的決定。他說,瑞妮和她的丈夫將作為阿維隆莊園的看管人,監管房子的修繕工作——我們的房子已經岌岌可危,所以,從屋頂開始,有大量的修繕工作要做。他們還要隨時為我們小住做好準備,因為今後我們要把這兒作為避暑的夏居。他還以一位寬容的大叔的口氣說,我們可以回到阿維隆莊園來蕩舟什麼的。這樣一來,我和勞拉的祖屋就不會被剝奪了。他說祖屋的時候,嘴角泛著一絲微笑。難道我們不喜歡嗎? 勞拉並沒有對理查德表示感謝。她用曾經對待厄斯金先生那種刻意的茫然神情,瞪著理查德的前額。我明白,我們將會有麻煩了。 理查德還說,他和我仍舊驅車回多倫多,當然是等事情都處理完畢之後。首先他需要同我父親的律師們會面,我們姐妹倆則無需出場;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我們再經歷這樣的場面太折磨人。他想盡可能地免除我們的痛苦。瑞妮私下告訴我,其中一個律師是我母親的親戚——我二表姐的丈夫。他肯定會為我們留個心眼的。 勞拉先留在阿維隆莊園,等瑞妮幫她收拾完東西再乘火車來多倫多,而我們去車站接她。她將和我們一起住在我們家——正好有一間多餘的臥室,只要再裝修一下就很適合她。她將去一所合適的學校讀書。理查德為她選定了聖塞西莉亞學校——這當然是跟威妮弗蕾德商量的結果,因為她熟悉情況。勞拉也許還需要補課,但他可以肯定,隨著時間推移,一切都會迎刃而解。這樣一來,她就能夠獲得利益,獲得優勢。 「什麼優勢?」勞拉問道。 「你地位的優勢唄。」理查德回答說。 「我看不出我有什麼地位。」勞拉說道。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理查德說,他的態度已不太寬容了。 「艾麗絲才有地位,」勞拉答道,「她是格裡芬夫人。而我是多餘的。」 「我知道你心裡煩,」理查德硬邦邦地說,「想想這些不幸的事,我可以理解。其實我們大家都不好過。但是,沒必要不開心。我和艾麗絲也不容易。我只是盡我所能為你做點事。」 「他認為我會礙他的事。」勞拉當晚在廚房這樣對我說道。我們倆是為躲開理查德才去廚房的。看著他在那兒開單子——什麼要扔、什麼要修、什麼要換,我們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們只能看著,默默無言。瞧他那架式,好像他是房子的主人,瑞妮氣憤地說。可他就是啊,我答道。 「礙什麼事?」我問道,「我肯定他沒這個意思。」 「礙他的事,」勞拉說,「礙你們倆的事。」 「一切都會好的。」瑞妮說道。她說這話像背書一樣。她的聲音疲憊,缺乏說服力。我明白不能指望她再幫我們了。那晚在廚房裡,她看上去老了,又相當胖,而且神情沮喪。不久以後,她懷上了米拉。那是因為她上了男人的床。她常說,隨便上男人床的女人一錢不值,可她卻違反了自己的行為準則。她的心思一定在別的事上。比方說,她能否步入教堂舉行婚禮。如果不能,怎麼辦?現在無疑是她的艱難時期。溫飽和災難並無多大距離:如果你滑倒了,拼命掙扎還是會沉下去。她要鎮上重新給自己一個機會是很難的。即使她去別處生下孩子,送給人家,事情還會傳開,鎮上的人是永遠不會忘記這種事的。她倒不如掛出一個招牌,附近的人會排隊來看熱鬧。女人一旦失足,她就不得不破罐子破摔。她一定在想:牛奶都免費了,何必再去買頭奶牛呢? 所以,她對我們不抱希望了,她把我們放棄了。多年來,她為我們盡了全力,現在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回到多倫多以後,我等待著勞拉的到來。暑氣依舊不散。天氣悶熱;額頭上汗津津的。我沖了個涼,然後坐在後遊廊上,一邊喝著杜松子補酒,一邊望著曬焦的花園。空氣就像一團濕火;花園裡的花草全都耷拉著,泛著黃。臥室裡的電扇就像裝有一條假腿的老人在爬樓:一聲喘息,一聲咯噔,又一聲喘息。沒有星星的深夜,當理查德還在幹著那事時,我兩眼盯著天花板。 他說,他對我十分迷醉。迷醉——好像他喝醉了酒似的。好像他頭腦清醒時從來沒想過要對我幹那事似的。 我瞧著鏡中的自己,心中在想:我怎麼樣啊?我有什麼地方可以讓他如此迷醉?這是個落地鏡,可以照到全身;我試圖從鏡子裡看看自己的背面,但自然是看不到的。你看到的自己永遠和別人看到的你是不一樣的——不同于一個男人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從後面看到的你,因為在鏡子中你總是偏著頭,不免有賣弄風情之嫌。你可以再拿一面鏡子來照自己的背面,那你看到的就是眾多畫家愛畫的一張畫:《照鏡子的女人》。據說這幅畫是對虛榮心的一種諷喻。這般照鏡子不太可能出於虛榮心;恰恰相反,那是為了找自己的瑕疵。我怎麼樣啊?可以很容易理解為:我什麼地方有問題? 理查德說,女人可以分為蘋果型和梨型兩種——這是根據她們的臀部的形狀來分類的。他說我是一隻梨,一隻還沒成熟的梨。這正是他喜歡我的地方——我的青和我的緊。我想,他是指我的臀部,也可能是指我的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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