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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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莉來看望了父親。她說,她為父親感到擔憂。她擔心父親垮下去。她的意思是指道德上垮下去。他怎麼能這樣傲慢而吝嗇地對待他的工人?父親要她面對現實。他說,她是一個幫倒忙的好心人。他又問道:是誰把你扯進來的,你的左派同志嗎?她說,是她自己想來的,是出於愛,因為父親儘管是個資本家,原本還是個體面的紳士,但現在她發現他已變成了一個沒有心肝的財閥。父親說,一個破產的人不可能是財閥。她說,他可以變賣資產。他說,他的財產並不比她的屁股值錢;照他看來,不管哪個男人要,她都可以免費奉送。她說,他從來沒嫌棄過她的「免費奉送」。他說,這不假,但他暗貼的代價也是夠大的了——首先是在他家裡為她的藝術家朋友提供飲食,接著是他的身體,現在則是他的靈魂。她罵他是反動資本家。他罵她是社會寄生蟲。至此,他們倆已在相互大聲對罵。接著,傳來幾聲砰砰的門響,一輛汽車沿著門前的礫石路急衝衝地開走了。兩個人就此不歡而散。 瑞妮是高興還是難過?難過。她不喜歡卡莉,但已經習慣了她。而且,卡莉曾經一度真心對父親好過。誰會來代替她呢?也許是另外一個蕩婦,反正也好不了多少。 接下來的一星期,工會號召全體罷工,以表示與鈕扣廠工人團結一致。有命令說,所有的商店和生意都必須關門。電話和郵政也必須停止營業。沒有牛奶,沒有麵包,也沒有冰塊。(誰在發佈這些命令?沒人認為命令是由他們同一戰線的人發出的。此人自稱是本地人,就住在鎮上,曾經被認為是個巨頭之類的人物。後來才弄清楚他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看他這種做法,他也不可能是本地人。他算是哪個家族的?) 所以,不是這個人。瑞妮說,他不是幕後策劃者,因為他沒有這個腦筋。這後面有黑勢力在操縱。 勞拉為亞曆克斯·托馬斯擔心。她說,他多多少少捲進去了。她知道他會的。照他的思想,他非捲進去不可。 當天的午後,理查德·格裡芬驅車來到阿維隆莊園,後面還跟著兩輛汽車。這是三輛大轎車,車身低矮,亮光光的。總共五個人,有四個是大個子,身穿深色大衣,戴著灰色軟呢帽。理查德和他的一個隨從跟著父親去書房。另外兩個隨從則立于房子的兩個門口,一前一後;剩下的兩個開著其中一輛豪華車去了別的什麼地方。我和勞拉躲在她的房間裡,隔著窗戶觀看外面的車來車往。大人囑咐我們避開客人,實際上也不想讓我們聽見他們的事。當我們問瑞妮是怎麼一回事,她看上去很擔憂,說她也猜不出來。不過,她一直在留心外面的動靜。 理查德·格裡芬沒有留下來吃晚飯。他離開時,開走了兩輛車。第三輛留了下來,有三個大個子也一起留下來。他們待在車庫樓上,我們家原來的司機房裡,並不引人注意。 瑞妮說,他們是偵探。一定是的。怪不得他們整天穿著大衣,因為這樣可以在腋下藏槍。那是左輪手槍。她是從各種雜誌上得知的。她說,這些人留下來是保護我們的。如果夜裡我看到花園裡有形跡可疑的人——當然不包括這三個人——我們一定要尖聲叫喊。 第二天,鎮裡的主要街道上發生了騷亂。出現了許多以前沒見過的人;即使有人見過他們,也不會記得他們。誰會記得一個流浪漢呢?然而,有一些不是流浪漢,而是偽裝的外國煽動員。同時,他們一直在做密探。他們如何這麼快就到這裡了?據說是趴在車頂上來的。他們這種人都是這麼流竄的。 騷亂是在市政禮堂外的集會上發生的。一開始舉行了演講,其中提到了雇用的流氓和公司的打手;接著父親的形象被製成紙人,戴著大禮帽,叼著雪茄煙(他可從來沒叼過雪茄),在人們的歡呼聲中被焚燒。兩個穿著粉紅色褶裙的布娃娃也被澆上煤油,扔進了火裡。瑞妮說,那代表我和勞拉。人們取笑兩個布娃娃,說它們是小騷貨。(勞拉和亞曆克斯一起在鎮上逛街也沒逃過人們的眼睛。)瑞妮說,這是羅恩·欣克斯告訴她的;他認為,她應該知道這件事。他說,我們倆目前不應該去市中心,因為外面群情激憤,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最好待在阿維隆莊園,只有那兒才安全。他說,那兩個布娃娃的事真是奇恥大辱,他真想把幹這事的人抓起來。 主街上那些拒絕停業的商店被砸破了櫥窗。接著,那些已經停業的商店的櫥窗也被砸破了。過後,又發生了搶劫,事態完全失去控制。報社被侵佔,辦公室遭到破壞。埃爾伍德·默裡遭到毆打,印刷間的設備也被搗毀了。只有暗房逃過一劫,他的照相機卻未能倖免。他傷心了好一陣子。這些都是我們後來多次聽說的。 那天夜裡,鈕扣廠失火了。火焰從底樓的窗戶裡躥出來。從我的房間裡看不見火焰,但消防車當當地開過,趕去救援。我自然又驚又怕,但不可否認,我心中也有竊喜。當我在傾聽消防車的當當聲和遠處的叫喊聲時,我聽見有人從後樓梯走上來。我以為可能是瑞妮,但卻不是。那是勞拉。她穿著出門的衣服。 「你去哪兒了?」我問道,「我們該乖乖地呆在這兒。父親要操心的事已經夠多的了。你別到處亂跑。」 「我只是去了一趟暖房,」她說,「我在祈禱。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 他們終於把火撲滅了,但房屋損害慘重。這只是初步的報告。接著,希爾科特太太來了,氣喘吁吁,帶來了乾淨的衣服;她得到了警衛的允許才進來的。她說,有人縱火,因為人們發現了汽油罐。守夜的人躺在地上死了。他頭上遭了致命的一擊。 有人看見兩個人逃走。他們是否被認出來了呢?說不準。但據傳,其中一個就是勞拉的男朋友。瑞妮說,那不是勞拉的男朋友。勞拉沒有男朋友,那只是她的一個熟人。希爾科特太太說,不管他是誰,很可能就是他放火燒了工廠,並且狠敲可憐的阿爾·戴維森的腦袋,把他敲死了。如果這個人還知道好歹,最好別在這個鎮上露面。 吃晚飯時,勞拉說她不餓。她說,她暫時不想吃,但要留一份,待會兒再吃。我看著她端著託盤上後樓梯去了她的房間。那份託盤裡的每樣食物都是雙份的量:兔肉、南瓜、煮土豆。平時,她可是把用餐當作一件煩心事——坐在餐桌旁用手擺弄刀叉,還要聽別人談話——或者當作每天不得不幹的一種雜活,就像擦銀器一般。對她來說,用餐就是一種乏味的維持生命的例行程序。我覺得納悶,她什麼時候突然對食物產生這麼大的好感了。 第二天,加拿大皇家軍團的部隊開進市里來恢復秩序。這是大戰時父親曾經服役過的軍團。他看到這些士兵鎮壓他們的人民——他自己的人民(他認為這些工人是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難看出,這些工人不再和他同心同德,他心裡也很難受。他們過去是否僅僅為了他的錢而愛戴他呢?看來是這樣。 當皇家軍團控制住局面之後,皇家騎警來了。三名騎警出現在前門。他們禮貌地敲了敲門,然後站到門廳裡。他們鋥亮的皮靴踩在打蠟地板上嘎吱作響,手中托著硬邦邦的警帽。他們要和勞拉談談。 「陪我一起去吧,艾麗絲,」勞拉接到傳喚後,低聲對我說道,「我不能一個人去見他們。」她看上去弱小而又蒼白。 我們倆坐在晨室裡的長沙發上,旁邊是那台老留聲機。騎警們坐在椅子上。他們和我心目中的騎警不一樣,年紀太老,腰也太粗。其中有一個還算年輕,但他不管事。中間的那個發話了。他說,在這種困難時刻來打擾我們,他們深表歉意,但事出緊急,不得不來。他們想談談亞曆克斯·托馬斯先生的事。他問勞拉是否知道這個人是出了名的激進派顛覆分子,曾在救濟營中煽動人們鬧事? 勞拉說,據她所知,他只是在教人們讀書認字。 騎警說,那是他的一個方面。但如果他無罪的話,他自然不必躲躲藏藏,請他出來他就會出來的。這點難道她不同意嗎?他這些天可能藏哪兒? 勞拉說,她說不上來。 問題用不同的方法又重複了一遍。這位騎警產生了懷疑:勞拉是否願意協助查找這名罪犯——他放火燒了她父親的工廠,還可能殺死了一名盡職的員工?如果目擊者的證言是可信的,那麼就是這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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