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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30

  瑪麗安一回到家,就伸手去拉背後的拉鍊,想把皺巴巴的連衣裙脫下來。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她猜得出是誰打來的。

  「喂?」她問。

  彼得的聲音充滿了怒氣。「瑪麗安,見鬼,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打電話。」

  可以聽得出來,他的酒還沒有全醒。

  「哦,」她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我出去了一趟。出去走走。」

  他按捺不住了。「見鬼,你怎麼私自跑了?你把我這個晚會全攪亂了。我正要找你同大家一起照相,但你卻溜掉了。自然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我不好大驚小怪,不過等他們一走,我就到處找你。你的朋友露茜和我開著車在城裡到處找,你的住所我們去了六七次,我們都急壞了。見鬼,她人倒真不錯,一點不怕麻煩,總算還有幾個女人不是一心只顧自己……」

  我知道准會是這樣,瑪麗安想到了露茜那銀色的眼皮,心中不由掠過一絲醋意。

  不過,她還是大聲回答說:「彼得,請別生氣,我只是想出去吸口新鮮空氣,結果碰上了一件事,情況就是這樣。根本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一切都好好的。」

  「生氣,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你不該在深更半夜跑到街上去瞎逛,說不定會遭人強姦的。要是你非要那樣不可,天知道你這也不是頭一回了,見鬼,你總得替別人想想啊。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去哪兒了,你父母掛長途電話來,你沒有乘公共汽車回去,他們都快急瘋了,你叫我怎麼跟他們講?」

  哦,對了,她想,她已經把這事給忘了。「嗯,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她說。

  「可你上哪裡去了?一發現你不在,我就悄悄地向別人打聽有沒有看見你。我得告訴你,你那白馬王子式的朋友,見鬼,是不是叫特雷弗還是什麼來著,跟我講起個可笑的故事。他提到的那個傢伙究竟是誰呀?」

  「彼得,請別說了,」她說,「我不想在電話裡跟你談這類事情。」她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衝動,打算把一切都告訴他。不過,既然什麼也無法證明,一切都未作決定,跟他講又有什麼用處呢?於是,她問道:「現在幾點鐘了?」

  「兩點半,」他說,他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問他這樣簡單的事情,口氣不像方才那樣惱火了。

  「哦,你等一會兒來一趟好嗎?五點半吧。來喝茶。我們可以把事情談一談。」

  她儘量以講和的口氣柔聲說。她明白自己是在耍花招。儘管她還沒有決定要採取什麼行動,但她感到自己就要採取行動了,她需要一些時間。

  「嗯,好吧,」他沒好氣地說,「最好是別出事。」他們同時掛上了電話。

  瑪麗安走進臥室,脫掉衣服,然後下樓匆匆洗了個澡。樓下很安靜,房東太太也許正躲在她那黑洞洞的房間裡生氣,要不就是向老天禱告讓恩斯麗遭到天打雷轟。

  在一種近乎造反的興奮的心態中,瑪麗安故意沒有擦去浴盆邊上那圈污垢。

  她需要的是不必用語言就能表達的方式,她不想多費口舌。她想用某種測試的方式來判定真偽,那就像石蕊試紙那樣直截了當,簡單易行。她穿好了衣服——一件簡單的灰色毛衣就很合適,再披上外套,然後找到了錢包,數了數裡面的錢。她走進廚房,在桌子旁坐下來擬購物單,不過她寫了幾個字之後又把鉛筆扔掉了。她對要購買的東西心中完全有數。

  在超級市場裡她不慌不忙地在貨架之間穿行,毫不客氣地擠到那些身穿麝鼠皮大衣的女士前面,把星期六跟著大人出來的小孩擠到邊上,從貨架上挑選要買的東西。她的構想越來越明確了。雞蛋、麵粉、調味用的檸檬、糖、糖粉、香草、鹽、食用色素,她一切都打算重新買,不想用家裡那些原有的東西。巧克力——不,可可比較好一些。一個裝滿了銀色小圓片的玻璃管、三個疊在一起的塑料碗、幾把茶匙、做蛋糕花樣用的鋁制噴嘴和蛋糕模子。她想,幸運的是,如今在超級市場上什麼都能買到。付款之後她拿著購物紙袋往住所走去。

  是做松蛋糕還是白蛋糕好呢?她思忖著。最後決定做松蛋糕。松蛋糕更符合要求。

  她打開烤箱。廚房裡這件炊具上面沒有什麼皮膚病那樣的污痕,主要是因為她們近來很少使用的緣故。她系上圍裙,把新買來的碗和其他的用具在水龍頭下面淋了淋,但沒有去動那些髒碗碟。那些等到以後再說吧。這會兒她沒有工夫。她把這些東西用布擦乾後,便著手敲破蛋殼,把蛋黃和蛋白分開,她幾乎什麼也不想,只是全神貫注於手上做的事。接著又打蛋、和麵粉、過濾,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有關的次數和麵糊的厚薄。做松蛋糕手要巧。她把麵糊倒進模子裡,用叉子側著在裡面刮了一刮,把大的氣泡劃破。當她把模子放進烤箱的時候,高興得幾乎要哼起歌來。

  她已有好久沒有做蛋糕了。

  蛋糕在烤箱裡烤著的時候,她又把碗洗了一遍,並且調好了糖漿。她調的是普通的奶油糖漿,那最合用。然後她把糖漿分裝到三隻碗裡,分量最多的一份是白色的,第二隻碗裡她加上了一些剛買的紅色食用色素,使它變成較深的粉紅色,在第三只碗裡她加了些可可粉進去攬了攪,成為深棕色。

  等會兒我把她放在什麼東西上面呢?她做好這些事情之後想。我得去洗個盤子。

  於是她從水槽裡那疊盤子最底下掏了一個出來,拿到水龍頭底下又擦又洗,用了好多洗潔精才算把凝結在上面的汙跡洗掉。

  她嘗了嘗蛋糕,已經好了。她把蛋糕從烤箱裡取出來,翻了個個兒好讓它快一點涼。

  恩斯麗不在家,這使她很高興:她底下要做的事不想有誰來打擾。其實,恩斯麗大概根本就沒有回家。到處都見不到她那件綠色連衣裙。在她房裡有只手提箱攤開了放在床上,那一定還是她昨晚留下的。房間裡有些零零碎碎的塵埃落到箱子裡,像是被旋渦帶進去似的。瑪麗安一邊做事一邊想道,恩斯麗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知她有什麼法子能將它們全塞進有限的幾個長方形手提箱內。

  蛋糕在一邊涼著,她走進臥室,梳了梳頭。她把頭髮往後攏,用夾子別住,把理髮師做的那些發卷都梳直了。她腦子裡輕飄飄的,幾乎有點暈,這一定是睡眠不足和缺乏飲食所引起的。她朝鏡子裡笑了笑,露出了牙齒。

  蛋糕涼得很慢,不過她不想把它放進冰箱冷卻,那樣會串味的。她把蛋糕從模子裡拿出來,放到洗乾淨的盤子上,接著打開廚房窗戶,把盤子放到了積滿冰雪的窗臺上。她知道蛋糕熱的時候不能往上滾糖衣,那一來糖會化得一塌糊塗的。

  她心想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昨晚出門前把手錶放在梳粧檯上,但這會兒它已經停了。她不想去打開恩斯麗的晶體管收音機,免得吵吵鬧鬧的叫人分心。她已經有點緊張起來了。可以撥個號碼打電話問時間的……不過她反正得趕緊了。

  她把蛋糕從窗臺上拿下來,摸了一下,覺得它已涼得差不多了,便把盤子放到廚房桌子上。隨後她便動起手來。她先用兩把又子將蛋糕從中一分為二,一半側過來平放在盤子上。她舀出一小塊蛋糕,用它做了個腦袋,接著把餘下的部分中間捏細做成了腰身。另外一半呢她拉成長條,用來做胳膊和腿。松蛋糕又軟又韌,很容易捏成各種形狀。她把各個部位用白糖漿粘在一起,餘下來的糖漿就澆在整個身體上。這個身體有點高低不平,皮膚上又粘了太多的蛋糕屑,不過沒有關係。她又在腳和腳踝上插了牙籤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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