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五八


  特雷弗兩手各端一小盤色拉,跨進過道裡,這兩件事剛好被他撞見,他的下巴耷拉下來。

  房間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鄧肯開口說,「我終於明白自己想要變成什麼東西了。」

  他雙眼寧靜地望著天花板,頭髮裡可以看見有一絲灰中夾白的沙司。「我想成為一個變形蟲。」

  鄧肯先前說過他要送她一段,他也需要吸點新鮮空氣。

  幸運的是,儘管有些東西灑掉了,特雷弗的盤碟都好好的。重新支好桌子後,費什安靜了下來,他只是低聲自言自語說著什麼。特雷弗很有風度地閉口不提剛才的事兒。不過在吃接下來那幾道菜,包括色拉和加酒火燒桃子、椰子餅乾,飲咖啡和喝酒時,他對瑪麗安的態度冷淡了許多。

  這會兒他們走在街上,只聽見腳下的積雪沙沙地響,他們談起費什把他洗手指用的小碗中那一小片檸檬也吃掉的事來。「特雷弗當然不喜歡他這樣,」鄧肯說,「我跟他說過,要是他不高興看到費什吃,那他就別在裡面放檸檬片。可是儘管他說沒有人怎麼欣賞他搞的這一套,他還是一定要照那套規矩辦。我平時也會把我那片檸檬吃了的,不過今天有客,我才沒有吃。」

  「真的很……有意思,」瑪麗安說。她心裡正納悶怎麼整個晚上他們連提都沒有提她,也沒有問她一句話,她原以為他們邀請她去,是想同她熟悉熟悉。現在,她心想他們很可能只是想要找個人來聽自己高談闊論。

  鄧肯冷笑著望了她一眼。「你現在知道了我在家裡是什麼滋味了吧。」

  「你可以搬出去啊,」她說。

  「不,其實我倒是挺喜歡這樣。更何況換了別人,他們能把我照顧得這麼好,能這麼為我操心嗎?要知道,他們只要不是鑽在他們的嗜好裡面或者忽然想到去搞什麼新鮮玩意兒,他們對我的確不錯。他們花了那麼多時間,大驚小怪地擔心我不知道如何做人,搞得我自己都不用去多想這個問題了。從長遠的觀點來看,他們應該使我更容易成為變形蟲。」

  「你幹嗎對變形蟲這麼感興趣?」

  「哦,變形蟲永遠不會死,」他說,飛沒有一定的形狀,靈活多變。做人太複雜了。」

  他們走到了柏油路的坡頂上,下面就是籃球場。鄧肯在路邊一個雪堆上坐下來,點起了一支煙,他似乎一點都不怕冷。過了一會兒,她也在他身邊坐下了。由於他並沒有摟住她的意思,她伸手摟住了他。

  「問題是,」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我希望有點東西總還是真實的。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那是不可能的,但總會有一兩件東西吧。我是說,約翰遜博士反駁萬物皆空的理論時,他的辦法就是用腳去踢石頭,我總不能一天到晚去踢我兩個同住的夥伴吧,也不能去踢指導我的教授啊。除此之外,我的腳也許還不是真的呢。」

  他把煙頭扔到雪地上,又點起一支煙,「我想你也許是真的。我是說如果我們上床的話,我就有數了。天知道你究竟是真是假,我能看到的只是你身上一件又一件的毛織品,大衣啊,套衫啊,等等等等。有時候我納悶是不是一直到最裡面,連你這個人也是羊毛織的。要是你不是這麼回事,那就好了……」

  瑪麗安覺得自己無法對這一要求置之不理,她完全明白她不是羊毛織的。「好吧,要是我們真的上床,」她邊想邊說,「也不能到我住的地方去。」

  「到我那兒也不行,」鄧肯說,她含蓄地接受了他的要求,但他既不奇怪也不興奮。

  「看來只有到旅館裡去,」她說,「裝作是夫婦倆。」

  「旅館裡的人是不會相信的,」他悶悶不樂地說,「我這個樣子就不像結過婚的人,我去酒吧,他們還問我滿不滿十六歲呢。」

  「你不是有出生證嗎?」

  「是有的,可是讓我給丟了。」他掉轉頭,吻了吻她的鼻子。「看來我們只有到那種並不需要是夫婦才能去的旅館裡去。」

  「你是說……你是要我……扮成個妓女?」

  「嗯?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不行,」她說,有點惱火了,「我可不能做那種事。」

  「可能我也不行,」他的聲音很沮喪,「我又不會開車,根本沒法去汽車旅館。

  好了,看來只能如此了,」他又點起一根煙,「哦,你肯定會把我帶壞,這一點倒是千真萬確,不過,我又得說,」他說,口氣中又帶著一絲苦澀,「看來我是腐蝕不了的。」

  瑪麗安抬頭朝籃球場那邊望去。夜晚的空氣清新凜冽,漆黑的夜空中星星也顯得冷冰冰的。天已經下起雪來,是那種細細的粉狀的雪粒,籃球場一片雪白,沒有人踩的足跡。突然,她湧起一陣渴望,她想沖到籃球場上去跑,去跳,在上面踩出亂七八糟的腳印來。不過她心中明白,再過一會兒,她還是得同往常一樣平靜地向地鐵站走去。

  她站起身,撣掉身上的雪。「還往前走嗎?」她問。

  鄧肯也站起身,手插到口袋裡。他的臉上有些暗影,在微弱的路燈燈光下,顯得黃黃的。「不了,」他說,「再見,也許吧。」他轉過身去,影子幾乎毫無聲息地逐漸消失在靛藍的夜色之中。

  在瑪麗安走進地鐵站光線柔和明亮的長方形門廳時,她拿出硬幣包,從一堆角幣分幣中間把訂婚戒指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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