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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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在邁上寬寬的石頭臺階,再穿過那沉重的大門時,他們手拉著手,但是在通過旋轉柵門時只好把手放開了。一走進前廳,再手拉手的似乎就不大合適了。博物館前廳高高的金色馬賽克鑲嵌的圓穹頂j使它帶有一種類似教堂的氣氛,在這種環境中,任何肉體的接觸甚至就是勾著對方的手指,似乎都不妥當。穿藍制服的白髮警衛在收下她的錢時朝他們皺了皺眉頭,這一下倒勾起她小學讀書時的回憶來,她模糊記得有兩次學校組織全天外出學習參觀,他們乘公共汽車到市里參觀時也遇到這樣的情況,說不定皺眉頭跟門票價格有關吧。 「來,」鄧肯說,聲音輕得幾乎像是耳語,「我帶你去看我最喜歡的東西。」 他們爬上螺旋式樓梯,繞著那個與周圍環境不大相稱的圖騰柱轉了一圈又一圈,爬到了最高一層,頭頂上便是弧度勻稱的天花板。瑪麗安有很久沒有到博物館的這一部分來了,這倒使她產生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她在某個不怎麼愉快的夢中——例如割除扁桃腺之後從麻醉中醒來——見到過。她在上大學時曾經選修過在地下室那一層開設的一個課程(是地質學,因為要不選宗教知識的話只能修這個課,從此之後她對岩石標本就十分反感),偶爾她也到一樓的咖啡館裡喝咖啡。不過再沒有爬上這些大理石樓梯,來到這個形狀像碗一樣的空間裡。這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冬天的陽光從高處狹窄的窗戶裡照下來,半明不暗的,可以看見光柱中灰塵的微粒。 他們站在欄杆前朝下面看去,只見一群小學生挨個兒走進旋轉柵門,到圓形大廳的一頭去搬帆布折疊椅。從高處望下去,他們的身體顯得很矮。在這個厚重的封閉空間之內,孩子們的笑語聲也不那麼清脆響亮了,這使人覺得他們的距離似乎比實際距離要遠一些。 「但願他們別上這兒來才好,」鄧肯說,他從大理石欄杆前掉頭走開,拉了拉她的衣袖,隨後又拽著她拐到一個小展室裡去。鑲木地板在他們腳下嘎吱嘎吱地響,他們在一排排玻璃展櫃前慢慢走過。 最近三個星期當中,她常同鄧肯見面,這倒不是像從前那樣偶然碰到,而是事先有約。他告訴她,他又在寫一篇學期論文,題目叫做「彌爾頓作品中的單音節詞」,他說這將是從一個激進的角度來進行深人的文體分析。他提筆才寫了半句「意義極為重大的是……」,就擱淺了,這兩個半星期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洗衣房去過了,但是沒用,他常覺得需要想辦法來調劑調劑。 「你幹嗎不去找英語專業的女研究生呢?」她有一回問他,那時她在商店櫥窗裡看到他們倆的面孔,她只覺得太不相稱了,她那模樣就像是受雇來陪他出去散步似的。 「那就算不上是調劑了,」他說,「她們也全在寫學期論文,我們得互相討論。 除此以外,」他又沉著臉說,「她們又沒有什麼胸脯,要不,」他停了一停,作了些修正,「有的就是胸脯太大。」 瑪麗安想,她這是所謂的被人「利用」,不過她對此倒毫不在意,因為她至少知道這樣做的目的。只要她對這類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有數,她倒還有幾分喜歡。 自然,按照一般人的說法,鄧肯是在對她作不合理的「要求」,起碼是佔用了她的時間和精力。不過,他至少沒有以某種難以捉摸的回報方式讓她覺得害怕。他一心只顧自己,這在某種特別的意義上倒使她很放心。因此,當他一邊輕輕吻她的面頰,一邊低聲說「要知道,我其實並不怎麼喜歡你」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會感到難受,因為她並不需要回答他。換了彼得就不同了,每當他這樣吻她的時候,他總要在她耳邊說「我愛你」,並且等她回答,她得打起精神來應付。 她隱隱覺得自己也在利用鄧肯,儘管她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動機;最近這段時間,她做什麼事情目的都不明確。準備婚事已經有好一段時間了(想到自己終於開始為婚事作準備,這種感覺很有些奇怪。再過兩個星期,在彼得舉辦了一個晚會後的下一天她要回家,然後,再過兩個、或者三個星期就將舉行婚禮),這段時間只是花費在等待上,耐心地等待,任憑時光把自己載往何方,其間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大事。只是等待著未來某件大事的來臨,而這件事的起因卻是過去的某個事件。 而當她同鄧肯在一塊的時候,她卻感到現在這個時間的存在,他們之間並不存在過去的問題,自然更不會牽涉到未來。 叫她惱火的是,鄧肯對她的婚事毫不關心。在她談起與婚姻有關的一些具體安排時,他只是聽著。每當她說她覺得某個主意不錯的時候,他只是咧嘴笑笑,然後聳聳肩膀,不痛不癢地說他覺得那個辦法不好,不過她似乎安排得很不錯,反正這事與他無關。然後他又會岔到他自己身上,他念念不忘這個複雜的話題。他似乎也不關心她將來同他分手之後她會怎樣,只有一次他在說話時順便提到她結婚之後的事,他意思是將來得再找個伴兒。他這樣冷漠,她倒是覺得很安心,不過她並不想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 他們來到了東方部,這裡收藏著許多淺色的花瓶和上了釉彩的瓷盤和漆盤。瑪麗安看著一扇巨大無比的屏風,上面有許多金色的男女神仙,屏風中央是個滿面春風的又胖又大的菩薩。瑪麗安覺得那笑容和波格太太有幾分相像,她也是這麼安詳而莫測高深地微笑著,以一種神聖的意志統率著一支家庭婦女組成的大軍,這些婦女的形象在她面前顯得那麼渺小。 不知是怎麼回事,每當他來電話,語無倫次地急著約她見面時,她都很高興。 他們得找一些很少人去的地方會面,積雪未融的公園啦,美術館啦,偶爾也去酒吧(不過決不到公園飯店去)。這就是說,他們難得幾回的擁抱,也完全是興之所至,偷偷摸摸的,而且天氣那麼冷,穿著厚厚的冬衣,擁抱也很不方便。今天上午她上班時他又來了電話,建議或者說要求同她在博物館會面,他說:「我非常想去博物館。」她藉口要去看牙醫,提前溜了出來。這也無關緊要了——反正再有一個星期她就要離開,已經有人在受訓接手她的工作了。 博物館是個好去處,彼得是決不會來的。她就害怕彼得和鄧肯會劈面撞上。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好怕的,首先呢,她對自己解釋說,彼得根本沒有理由生氣,這事同他毫無關係,顯然完全不存在情敵爭風吃醋這類蠢事;其次呢,即使他們撞上了,她也可以告訴彼得鄧肯是她大學同學什麼的。她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她真正有些擔心的是它有一種破壞性,倒不是她跟彼得的關係有可能遭到破壞,而是那兩個男人中間有一個會被對方毀掉,儘管誰會被誰毀掉,或者為什麼會這樣,她也說不上來。她常常奇怪,自己竟然會有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祥預感。 然而,正因如此,她不能讓他到自己的住所來,那樣太冒險。她上他那兒去過幾次,不過每次總有他的同伴在場,有時是一個人,有時兩個人都在,他們疑神疑鬼的,還擺出一副難看的臉色來,弄得大家很難堪。那會使鄧肯越發緊張,他們只有馬上出門去。 「他們幹嗎討厭我呢?」她問。他們停住腳,觀看著一領花紋極其複雜的中國鎧甲。 「你是說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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