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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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瞧他們那模樣,仿佛是以為我會把你一口吞掉似的。」 「哎,其實他們並不是討厭你。說真的,他們還說看起來你是個好姑娘,還問我幹嗎不請你什麼時候到我們那裡吃飯,好讓他們可以真正熟悉你。我沒有告訴他們,」他極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說你快要結婚了。因此他們是想好好觀察你一番,看你是否適合加入到我們這個家庭當中來。他們是為我擔心,他們要保護我,他們就是這樣得到感情的營養,他們認為我太年輕,不想讓我被人帶壞。」 「難道我這樣危險嗎?他們要保護你不受什麼傷害呢?」 「哦,是這樣,你不是英語專業的研究生,你又是個女孩子。」 「那麼,他們是第一回見到女孩子嗎?」她怒氣衝衝地問。 鄧肯想了一會兒。「我看是這樣,沒有真正接觸過。嗅,我不知道,你對父母的事情知道些什麼呢?你總會認為他們生活在某種極其單純的狀態之中。不過在我的印象裡,特雷弗相信某種中世紀的貞潔觀,喏,也就是斯賓塞的那套東西。費什呢,嗯,我估計他在理論上認為沒問題,他老是談這事,我還沒告訴你他的論文主題呢,那是研究兩性關係的。不過他總是堅持不能亂來,有了合適的對象,到時候就會像觸電一樣。我想他這是從『某個令人銷魂的夜晚』或是d.勞倫斯的作品這類東西裡看來的。老天,他已經等得夠長的了,他快三十歲了……」 瑪麗安心中不禁充滿了同情,她心中立刻想自己熟人當中有哪個大齡未婚女子也許剛好和費什相配,米麗行不行?或者露茜怎樣? 他們繼續往前走,拐了個彎,到了一個滿是玻璃展櫃的房間裡。這當兒她已經不辨東西了。這些走廊和大廳,拐來揭去的就像個迷宮,她完全迷失了方向。博物館的這一部分似乎沒有別的人。 「你認識路嗎?」她不無擔心地問。 「認識,」他說,「馬上就到了。」 他們又穿過拱門走進另一個展廳,裡面很空倒處是一片灰色,同他們剛才經過的東方部形成鮮明的對照,東方部幾個展廳展品很多,金光閃閃的。瑪麗安從牆上的壁畫看出,這是古埃及部。 「我偶爾來這兒,」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來思考不朽的問題,這是我最喜歡的木乃伊外箱。」 瑪麗安低頭看著玻璃櫃中漆成金色的臉,它那程式化的眼睛周圍畫著深藍色的線條,睜得大大的凝視著她,顯得既安詳又空靈。在身軀的前部齊胸處,畫了一隻翅膀展開的鳥兒,鳥兒身上的每根羽毛都描繪得一清二楚,同樣的鳥兒在大腿部位和腳上還各有一個。其他的圖案都比較小:有幾個桔紅色的太陽,一些頭戴王冠的描金人像,他們不是坐在寶座上就是乘坐著小船渡河,除此之外,還反復畫著一些奇怪的符號,那樣子就像是眼睛。 「這個女人真美,」瑪麗安說,不過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話。在玻璃底下那個軀體顯得很特別,有些像是落水的人浮在水面上,那金色的皮膚微微起著波瀾……「依我看這是個男人,」鄧肯說。他又向旁邊那個木乃伊箱子走去。「有時候我想我真希望能長生不老。那一來你就再不用擔心時間問題了。啊,滄桑變化啊,我真不明白怎麼超越時間的努力都無法使它停住腳步……」 她走過去瞧他看的東西,那又是個木乃伊的外箱,箱子打開著,因此可以看見裡面那乾癟的軀體。原先裹在它頭上的發了黃的麻布已經解開,只看見頭骨上乾癟的灰色皮膚和幾縷黑髮,奇怪的是那一口牙齒倒是完整無缺。「保存得相當好;」 鄧肯說,他說話的口氣表示他對這個問題並不外行,「現在的人再也做不到了,有些靠整治死人賺錢的傢伙說是能夠做到這一點,那只是吹牛。」 瑪麗安身子有些發抖,她轉身走開了。使她迷惑不解的倒不是木乃伊——她不喜歡看這種東西,而是鄧肯的表現,她真想不到他竟然會對它如此著迷。她心裡突然掠過一種想法,就是如果她這時伸手去觸摸他,他說不定立刻就會垮下去。「你有病態,」她說。 「死有什麼不對的?」鄧肯回答,他的聲音在這空落落的房間裡突然高了起來,「它根本不存在什麼病態不病態的問題,人人都有這一天,不是嗎?那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但喜歡死亡卻並不自然,」她朝他轉過身,反唇相譏道。他咧嘴笑了笑。 「不要把我的話當真,」他說,「我早就提醒過你。走,我帶你去瞧我的子宮象徵。我過兩天就要帶費什來看看。他總是一本正經地聲稱他要給《維多利亞時代研究》雜誌寫一篇短文,題目就叫『比特理克斯·波特的子宮象徵』。得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他領她走到遠在房間那一頭的角落裡。由於光線一下子變得很暗,她起初沒能看清玻璃櫃裡究竟是什麼東西,那就像一堆瓦礫似的。稍後她才看出原來是一具骷髏,它的身上有些地方還有皮膚,只見它側身躺著,雙膝朝前彎曲。在它身邊有幾個陶罐和一條項鍊。這個骨架很小,看來像是個孩子。 「這比金字塔還古老,」鄧肯說,「埋在沙漠裡沙子底下保存下來了。等我真正厭煩了這個地方,我要去找個地方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說不定圖書館就行,不過這個城市太潮濕,東西都會爛掉。」 瑪麗安身子往前俯在玻璃展櫃上,她覺得這個發育不良的軀體顯得極其可憐,它肋骨突出,腿骨極細,肩腫骨也未長好,看上去就像是某個欠發達國家或者集中營裡的人的相片。她當然不想把它抱在懷裡,但她對它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憐憫之情。 在她直起身來走開,抬頭看鄧肯時,她看到他正向她伸出胳膊,她不由微微打了個冷顫。在這種情況下,他那消瘦的身軀實在讓人有些害怕,她稍稍向後退了一步。 「別擔心,」他說,「我是不會從墳墓裡回來的。」他的手沿著她面頰的弧線劃了劃,低頭對她苦笑著。「麻煩的是,我沒法專心關注外表,尤其跟人們在一起時更是如此,比如像我伸手觸摸他們的時候就是這樣。在你只想到外表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很真實,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是你一想到這外表下面的時候……」 他俯下來吻她,她將臉別轉到一邊,頭靠在他肩膀上(他穿著冬衣),閉起了眼睛。她只覺得他的身體比平時更為瘦弱,她不敢把他摟得過緊。 她聽到鑲木地板嘎吱嘎吱響,睜開了眼睛,只見一雙灰色的眼睛正在冷冷地打量他們。原來是個穿藍制服的警衛,他站在他們身後,伸手拍了拍鄧肯的肩膀。 「很抱歉,先生,」他說,口氣雖然有禮,但卻毫不通融,「嗯……嗯……在木乃伊展廳裡不准接吻。」 「啊,」鄧肯說,「對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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