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3

  吃過午飯之後,我忙於處理在全國範圍進行速食布了沙司調查的問卷,由於油印部門工作人員把一張問卷印到反面去了,因此這問卷沒有按時處理好。我正在用口水給信封封口貼郵票,波格太太從她的辦公處走了過來。

  「瑪麗安,」她說道,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看來坎盧普斯的道奇太太得換人了,她懷孕了。」波格太大微微皺了皺眉,她把懷孕看作是對公司的不忠。

  「那太糟糕了,」我說。就在我辦公桌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全國地圖,上面按著一些紅圖釘,就像出了麻疹似的,這意味著調研人員的增減似乎已成為我份內的事。我爬到桌子上,找到坎盧普斯那個地方,把寫有道奇字樣的小紙旗連同圖釘拿了下來。

  「乘你還在上面,」波格太太說,「能不能請你把勃朗特利弗的艾利斯太太也取下來?我希望這只是暫時的安排,她工作一向很出色,但她來信說有個女人手拿切向刀要趕她出門,害得她在臺階上摔了一交,結果把腿摔斷了。啊,請把這個新的加上去——夏洛特敦的戈蒂埃太太,我自然希望她會比前面那一個幹得好,夏洛特敦那裡總是很難開展工作。」

  我從桌子上爬了下來,只見波格太太滿面笑容地望著我,我頓時警覺起來。波格太太在待人接物時態度熱情和藹,她同調研人員打交道是最為拿手的,尤其當她有求于你時則更是萬分親切。「瑪麗安,」她說,「我們有個小小的問題,下星期要進行一次啤酒的調研,是電話調查,這你是知道的。樓上決定本週末我們先來一次預測,他們對問卷不怎麼放心。哦,我們可以請皮爾契太太來幹,她做事是靠得住的。不過,這個週末連放三天假,我們不想請她來了。你不會到別處去,對嗎?」

  「非得在這個週末不可嗎?」我這問題多少像是廢話。

  「哎,我們非得在星期二拿出結果來,你只要採訪七八個人就夠了。」

  我早上遲到,在她面前也就硬不起來了。「好吧,」我說,「我明天去。」

  「自然,這會作加班算,」波格太太臨走前說,我倒有點懷疑她這是不是話中帶刺,她說話口氣總是平平淡淡的,你聽不出什麼東西來。

  我粘好了信封,從米麗那裡把有關啤酒的問卷拿了來,先把問題瀏覽了一下,看看可有什麼麻煩的地方。開頭幾個選擇題都是老套子,在這之後便是檢測人們對電臺裡播送的一則廣告的反應,這則廣告是首短歌,一家大公司為推出一種新牌號的啤酒發動了這陣廣告攻勢。有一題是調研員請被採訪人拿起電話撥個號碼,這時他就可以聽到那首歌,然後就有一系列的問題,請對方回答他是否喜歡這個廣告,他認為這會不會影響他的購買習慣,以及諸如此類的問題。

  我按照那個號碼撥了電話。因為正式的調研活動要下星期才開始,也許他們還沒有把錄音接上去,我不想到時候出洋相。

  電話鈴先響了一陣,接著是一陣嗡嗡聲和喀噠聲,隨後一個深沉的男低音在電吉他之類的樂器伴奏聲中唱了起來:麋鹿,麋鹿,來自密密的松林之中,叮咚,叫人腦袋飄飄然,醉醺醺,粗獷而爽口……接著,在背景音樂的伴奏下,響起了一個同歌手一樣深沉的勸導聲:任何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在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度假之時——無論是打獵、釣魚,或者只是按照老派的方式輕鬆輕鬆,都需要喝上一杯口味健康稱心,具有真正男子漢風味的啤酒。只要清清涼涼飲上一大口麋鹿啤酒,你立即就會認識到這正是你夢寐以求的啤酒,它帶給你妙不可言的真正享受。請痛飲麋鹿啤酒吧,它立刻就會把荒野的風味帶到你的生活當中。

  接著歌手又唱道:叮咯,叫人腦袋飄飄然,醉醺醺,粗獷而爽口麋鹿,麋鹿,麋鹿,麋鹿,啤酒!!!

  在樂聲達到高潮之後,錄音戛然而止。一切都無可挑剔。

  我記起為供雜誌和標語使用的幾幅這種啤酒的廣告,標簽上畫著一對鹿角,鹿角下面是一杆槍和一支釣魚竿。這個配樂廣告便突出了這一主題,我覺得這種處理雖然算不上別具新意,但「只是按照老派的方式輕鬆輕鬆」這句話耐人尋味,我十分喜歡。大多數喝啤酒的都是些塌肩膀,挺著大肚子的男子,這句話很容易使他們隱隱覺得自己與圖畫中那個身穿格子呢上裝喜好戶外活動的男子屬￿同一類型,在一幅畫中那個人腳踩野鹿,另一幅畫的是他正用抄網把落在他網裡的鮭魚撈起來。

  我正在看最後一頁,電話鈴響了。是彼得打來的。我從他說話的聲音聽得出來有點麻煩事。「喂,瑪麗安,今晚沒法去吃飯了。」

  「啊?」我回答,希望他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很有些失望,我本來盼著同彼得一塊去吃飯,好讓自己快活起來。何況我肚子也餓了,整整一天我只是以一些零食充饑,我原指望吃上一頓營養豐富的晚餐。這一來我又得邊看電視邊吃盒裝便餐了,恩斯麗和我在匆忙之中經常如此。「出了什麼事啦?」

  「我知道你是會理解的,特裡格,」他的聲音哽住了,「特裡格要結婚了。」

  「哦,」我說。我本想說「真是太糟糕了」,但這話分量似乎太輕,這就像把全國性的災難僅僅看成是個小小的不幸,對此略表同情是無濟於事的。「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我想給他以支持。

  「天哪,不要,」他說,「那反而會更加糟糕。我們明天見,好嗎?」

  他把電話掛上之後,我把此事的後果斟酌了一番。最明顯的後果便是明天晚上同彼得見面時一定得倍加小心。特裡格是彼得最老的朋友之一,他其實是彼得那群老朋友當中最後一名單身漢。結婚就像傳染病一樣,就在我認識他之前,他的兩個朋友屈服了,在那之後四個月裡又有兩個人幾乎沒打招呼也走上了同一條路。在夏季單身漢酒會上他和特裡格發覺人越來越少,有一回其他幾個人向妻子告了假來參加他們的酒會,事後彼得沉著臉告訴我說整個晚上的氣氛很有幾分勉強,以往單身漢特有的那分逍遙那分自在已經不見了。他和特裡格就像兩個落水的人一樣拼命抓住對方,都需要在對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這樣心裡才踏實些。如今特裡格也下了水,他再也沒了依靠。自然還有其他一些學法律的學生,但他們大多數人也都成了家。此外,他們只是在彼得大學畢業之後的朋友,那同早年的同窗學友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我有些同情他,但我明白我得加倍小心才是。按照前兩個朋友結婚時的規律,他在兩三杯酒下肚之後,會將我看成是使特裡格暈頭轉向的那個女人的化身。我不敢問他那個女子是怎麼做到這點的:他也許會認為我想從中得到一些啟發。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話題岔開。

  就在我思前想後的時候,露茜走到我桌子前面。「能不能請您替我寫封信給這位女士?」她問。「我頭痛得要命,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她一隻線條優雅的手按在額頭上,另一隻手遞過一塊卡紙片來,只見上面用鉛筆寫著:親愛的先生:早餐燕麥玉米片是不錯的,但我發現在葡萄乾中夾著這個東西。

  拉蒙納·鮑德溫(太太)信紙下端用透明膠帶粘著一隻壓扁了的蒼蠅。

  「這是加葡萄乾的早餐燕麥玉米片調查,」露茜輕聲細語地說。她是在博取我的同情。

  「哦,好吧,」我說,「你有她的地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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