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六六


  §30

  好幾天平安無事地過去了。我到金尼爾先生家已近兩個星期,但感到比兩個星期要長。當你不高興時,先生,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金尼爾先生騎著馬走了,我猜是去梢恩山了。南希到她朋友賴恩夫人那兒去串門了。吉米·沃爾什近來沒來過,我猜想麥克德莫特警告過他,叫他不要來了。

  我不知道麥克德莫特在哪兒;我猜想他在穀倉裡睡覺。我與他關係很不好,因為他一大早就說我的眼睛很好看,特別是在我向乳齒未脫的男孩子送秋波時更好看。我叫他把這些話留在肚子裡,因為這樣的話只有他一人願意聽。他說我的舌頭像毒蛇的舌頭。我說,如果他要找不會反駁的人,幹嗎不去穀倉和母牛配對去。瑪麗·惠特尼一定會說這些話,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我在廚房菜園裡,一面摘新豌豆,一面想著這些讓人氣憤的事——我還在為受人監視,並受麥克德莫特惡意取笑的事而生氣。正在這時,我聽見有人吹口哨的聲音,然後我看見一個人身上背著背包,頭上戴著頂舊帽子,手裡拿著一根長拐杖順著車道走過來。

  是小販傑裡邁亞。我看到自己過去幸福時認識的人高興得把圍裙裡兜著的豌豆撒了一地。我朝他招手,趕快跑到車道那兒去迎他。他是個老朋友了,至少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在一個新國家,朋友很快就會變成老朋友了。

  格蕾絲,你看,他說,我跟你說我要來的。

  我見到你很高興,傑裡邁亞,我說。

  我跟他走到房子的後門。我說,你今天有些什麼?我總是很喜歡看小販貨袋裡的東西,儘管其中很多東西都是我買不起的。

  他說,你幹嗎不邀請我進廚房,格蕾絲?那兒比太陽地裡涼快些。這時我想起當時在帕金森夫人家就是這麼做的。我把他帶進廚房,讓他坐在廚房的桌子旁,從儲藏室裡拿出一些小瓶啤酒和一小杯冷水,我還給他切了一塊麵包和奶酪。因為我感到他是個客人,我是主人,我就應該表現得好客,所以我忙個不停。我自己也倒了一杯啤酒,陪著他喝。

  這杯祝你健康,格蕾絲,他說。我謝了他,也向他祝了酒。你在這兒幸福嗎?他說。

  這房子很漂亮,我說,裡面有圖畫和鋼琴。我不想講別人的壞話,特別是自己的雇主。

  但是,這裡很靜,很偏僻,他說著用他那發亮的眼睛看著我。他的眼睛像黑莓,似乎大多數人看不見的東西他都能看見。我看得出他在猜我在想什麼,不過是出於好心。我認為他一直很尊重我。

  是很安靜,我說,但是,金尼爾先生是位思想開放的紳士。

  而且,他很有紳士的口味。他說著,很精明地看了我一眼。他們在鄰里中說他喜歡追求女僕,特別是家門口的那些。我希望你最後不要和瑪麗·惠特尼的結局一樣。

  我聽了後非常吃驚,因為我以為只有我一人知道那事的真相,那個紳士的姓名,以及那事就發生在家門口,可我誰也沒告訴過。你是怎麼猜著的?我問。

  他把手指放在鼻子旁邊,以顯示沉默和智慧;然後說,對明眼的人來說,未來就隱藏於現在。既然他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也就是我所告訴你的一切,甚至包括我聽見瑪麗的聲音,然後暈倒,在屋子裡到處跑,卻一點也記不得了的那部分。不過,我沒告訴他那段關於醫生的事,因為我知道瑪麗不想讓別人知道那段。但我相信傑裡邁亞猜到了,因為他總是很會猜算。

  那是個很讓人痛心的故事,等我說完,傑裡邁亞說。說到你呢,格蕾絲,小洞及時補,大洞不吃苦。你知道,南希不久前也是這個房子裡的女僕,你現在做的很多髒活粗活過去都是她做的。

  他這話說得太直率了,我低下頭。我說,我可不知道這些。

  一個男人一旦有個習慣是很難改的,他說。就像是狗變壞了——如果一隻羊被狗咬死了,狗嘗到味道之後,還會咬死第二隻羊。

  你近來跑了很多地方嗎?我問;我不喜歡談咬死之類的事。

  *

  是啊,他說,我總是在路上跑。我最近剛去過美國,在那兒我可以低價買來一些日用雜貨,拿到這兒來多賣些錢。我們小販就是這樣謀生的。我們至少要掙來買鞋的錢。

  美國怎麼樣?我問,有人說那邊好些。

  那邊很多地方和這邊一樣,他說。哪兒都有無賴和壞蛋,但他們用另一種語言來為自己找理由。那邊他們空頭談民主,就像這邊他們滔滔不絕地大談社會的正常秩序和效忠女王一樣;不過到處的窮人都一樣窮。你過邊境到美國,就像是從空氣裡走過去一樣。根本不覺得自己已過了邊境:兩邊的樹都是一樣的。我一般都從樹林子裡走,不然我就得繳海關稅,那是很不方便的。況且,上了稅後,賣給像你這樣的好顧客的價格就要提高了,他微笑著說。

  但你這不是犯法嗎?我說,被人抓住怎麼辦呢?

  法律制定了就是讓人違反的,他說。況且這些法律不是我們這些人制定的,它們是當局為了自己的利益制定的。但我不傷害任何人。有靈氣的男人喜歡挑戰,用智謀戰勝其他人。至於是不是會被抓住,我已是老狐狸了,這事已幹了多年,不會被抓住的。再說,我是個幸運的人,從我的手相可以看出這點來。然後他讓我看他左右手掌上都有個十字,所以他說無論他是睡覺,還是醒著,都受到保護,因為左手是保佑夢境的手。我看看自己的手,什麼十字也看不到。

  運氣也會用完的,我說。我希望你小心點。

  幹嗎?格蕾絲,你是不是真的擔心我的安全?他微笑著說。我低下頭看著桌子。說真的,他更認真地說,我想過要放棄這一行,因為現在競爭比過去激烈了。而且,隨著路面的改善,很多人進城去買東西,而不再是在家等著向我買東西了。

  我聽他說可能不再賣東西了感到很失望,因為這意味著他再不會背著貨袋來了。但是,你打算幹什麼呢?我問。

  我可以到集市上去耍把戲,如吃火,要麼去做醫學上的先知,專修催眠術和磁力學,那些總是很能吸引人的。我年輕時曾和一個懂這行的女人搭檔,因為這樣的買賣一般是兩人一道做的。我負責做票收錢,她蒙上紗布面紗,進入出神狀態,用聽上去遙遠的聲音告訴人們他們得了什麼病,當然是要收錢的。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因為人們看不見自己身體內部的情況,怎麼知道你說得對不對呢?但那女人做得厭煩了,或是對我厭煩了,就到密西西比河的一條船上去了。要麼,我可做個佈道的,他接著說。邊境那邊很需要佈道的人,比這裡需要的多,特別是在夏天,那時可以在室外或帳篷裡佈道。那裡的人喜歡暈倒在地,用各種語言說話,然後被佈道的人拯救過來。如可能,他們一個夏天喜歡得到一次或多次的拯救。救活之後,他們就會慷慨地留下大把的硬幣來表示謝意。那活很有前途,而且體面,比干這個賺錢賺得多。

  我不知道你還信宗教,我說。

  我不信宗教,他說,不過據我所知,幹這個你不必信宗教。很多佈道的人不比一塊石頭更信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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