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六四


  §29

  很遺憾,在這之後,我就失去了過去因南希年齡大、又是這房子裡的女主人而對她產生的尊重。我讓自己對她的蔑視表現出來,不理智地與她頂嘴。我們之間開始發生爭吵,有時還提高嗓門,她有時打我一兩巴掌,因為她脾氣火爆,動不動就打人。但我到目前為止還是沒忘記自己的地位,從沒回過手。但如果我能管好自己的舌頭,挨的耳光會少些,所以我也有責任。

  金尼爾先生似乎並沒注意到我們之間的不和。如果有什麼變化的話,只是對我比過去更好了。我在做各種活時,他見到都會停下,問我情況怎麼樣。我總是說,很好,先生,因為像他這樣的紳士最想打發的就是淨發牢騷的僕人。你是受雇來微笑的,應該記住這點才是。然後,他就會說我是個好姑娘,幹活很快。有一次我拎一桶水上樓,給金尼爾先生洗澡,因為他要在梳妝室裡洗。他問我為什麼麥克德莫特不做這事,讓我拎水太重了。我說這是分給我的任務,他就想把水桶從我手中拿開,自己向上拎水。他把自己的手放在我抓著桶把柄的手上。噢,這不行,先生,我說,我不能允許這樣。他笑著說,他是這裡的主人,應該由他來決定允許什麼,不允許什麼,是不是啊?我只好說是的。正當我們這樣緊挨著站在樓梯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時,南希走進樓下的門廳,看見這個情況;這事可沒讓她改善對我的態度。

  我常想,如果像通常那樣在房子後面專門有個僕人用的樓梯,事情會好得多;但那房子裡沒有。這就使得我們不免接觸得過於密切,增加互相之間的摩擦。這是很不好的,因為你在那房子裡,特別是在樓下門廳裡,咳嗽或笑一聲別人都能聽見。

  麥克德莫特一天天變得更鬱悶沉默,富有報復心了。他說南希想在月底前就叫他走,不發他工錢,但他不能容忍這點。如果她這樣待他,很快也會這樣待我,所以我們倆要聯合起來,要求我們的權利。金尼爾先生不在時,趁南希到賴特家去串門時(賴特一家是仍對她友好的幾家鄰居之一),他更經常地偷喝金尼爾先生的威士忌。因為是用小桶裝的,所以總是有很多的威士忌,即便少了一些也沒人發現。這種時候他會說他恨所有的英國人,儘管金尼爾是從低地蘇格蘭來的,也一個樣。他們都是賊和婊子,他們偷別人的土地,走到哪兒都欺負窮人。應該有人在金尼爾和南希的頭上敲一下,然後把他們扔在地窖裡;而他就是做這件事的人。

  但我想他只是說說,因為他總是好吹牛,喜歡說他會做什麼偉大的事。我自己的父親喝醉的時候也常說要這樣對待我母親,但實際上從來也沒這樣做過。在這種時候最好是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就不再多管了。

  *

  喬丹醫生記到這裡抬起頭來問,那麼一開始你不相信他的話?

  一點也不相信,先生,我說。如果你當時在聽他說這話,也會不信的。我把這看作口頭威脅。

  麥克德莫特在受絞刑前說是你要他這樣做的,喬丹醫生說。他說,你想在稀飯裡放毒藥把金尼爾先生和南希毒死,你一再要他幫助你,但他不同意。

  誰說的這個謊?我問。

  這是寫在麥克德莫特的供詞裡的,喬丹醫生說。其實這些我自己也知道,因為我在獄長夫人的剪貼本裡讀過同樣的東西。

  不能認為寫在紙上的東西就成了上帝說的真理,我說。

  他笑起來像狗叫,哈,然後對我說我剛才說得很對。但不管怎麼說,格蕾絲,他說,你對這點怎麼回答呢?

  那麼,先生,我說,我認為這是我所聽到的最傻的話。

  為什麼這樣說呢,格蕾絲?他問。

  我讓自己微笑著說,如果我要在一碗稀飯裡下毒藥,先生,我幹嗎需要他這樣的人幫忙呢?我完全可以自己做,而且一不做二不休,也會在他的碗裡放些毒藥。放毒藥需要的力氣不比放勺糖需要的力氣多。

  你對這事頭腦很清楚,格蕾絲,喬丹醫生說。但如果這不是真的,他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我猜想他是想推卸罪責,我緩慢地說。他從來不喜歡別人責怪他。也許他想要我跟他做伴。通往死亡的路是很寂寞的,而且,即便是從絞刑架上被絞死後直接去,那路也比看上去的要長。那是條很黑的路,從來不會有月亮為你照路。

  雖然你從來沒死過,但對死你好像知道很多,格蕾絲,他嘴唇高低不平地微笑著說。

  除了做夢,我從來沒死過,我說,但有很多個晚上我朝死路上看過。我原先也是要被絞死的,我也以為我會被絞死,只是因為走運,多虧麥肯齊先生的有力辯護,強調我年紀太輕,我才得以赦免。在你認為自己也要上死路時,你非得弄清方向。

  這倒是真的,他若有所思地說。

  我也不怪罪可憐的詹姆斯·麥克德莫特,我說。我不為這點怪他。我不會因為任何人感到寂寞而責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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