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六二


  §28

  第二天,喬丹醫生很守信用,給我帶來了洋花蘿蔔。蘿蔔已洗過,葉子也已去掉,看上去又新鮮又脆甜,不像有時放了一陣之後發皮。他忘了帶鹽來,但我沒提這事,因為對禮物吹毛求疵是不對的。我很快就把蘿蔔吃了——我在監獄裡養成了吞食食物的習慣,因為不馬上吃掉就會被搶走——我津津有味地吃著帶辣味的蘿蔔,就像是旱金蓮屬植物的那種辣味。我問他是怎麼弄到蘿蔔的,他說是從市場買來的。不過,他已計劃在自己住的房子後面開個廚房菜園,因為那兒有地方,而且他已開始挖地了。這是我現在也想幹的一件事。

  然後,我說我從心底裡感謝你,先生,這個蘿蔔就像是眾神的瓊漿。他聽見我用這樣的語言看上去很吃驚;但這只是因為他已忘了我讀過沃爾特·司各特爵士的詩歌。

  因為他如此周到地給我帶來了蘿蔔,我就很樂意地開始給他講自己的故事,並且盡可能把它講得有趣味,富有情節,作為回送給他的禮物。我向來相信善行必用善行報。

  *

  我上次講到,先生,金尼爾先生騎馬去多倫多了,然後吉米·沃爾什過來吹長笛。當時日落很漂亮,然後我就跟南希一起睡了,因為沒有男人在房子裡她怕強盜會來。她沒把麥克德莫特算在內是因為他不在房子裡住。或許她也不把他當個男人;再就是她想他很可能跟強盜站在一邊,而不是與強盜拼鬥。但她沒明說。

  我們倆拿著蠟燭上了樓。像我已經告訴你的,南希的睡房在房子後面,比我的大得多,也好得多,不過不像金尼爾先生的臥室那樣有單獨的梳妝室。她的床很寬,床上的被子很好,是條夏天的被子,白底帶淺粉色和藍色,那圖案叫「倒塌的樓梯」。她有個衣櫃,裙子都放在裡面。我弄不清她怎麼能省下這些錢買這麼多裙子。她說金尼爾先生情緒好時,是個很慷慨的東家。她還有個梳粧檯,上面鋪著繡花桌布,桌布上有玫瑰和百合花以及兩種花的花苞。她有個檀香木的盒子,裡面裝著耳環和一個胸針,她的各種面霜和藥劑也都在那兒。她上床之前像擦靴子一樣把臉上塗滿了油。她有一瓶玫瑰香水,她讓我也試了點,那味兒聞起來很香。那天晚上她非常友好。她還有一盤潤髮油,她往頭上抹了一點,說這油會叫頭髮發亮。她要我幫她把頭髮梳通,就像一個貴婦的女僕那樣,我很高興地幫她梳了。她的頭髮深褐色,長長的,有波浪,很好看。啊,格蕾絲,她說,好舒服,你很會梳頭。我聽了很高興,但我記起瑪麗·惠特尼,想起她是怎樣幫我梳頭的;我確實時常想起她。

  我們上床後,她非常友好地說,看我們倆,像兩個豌豆在一個豆莢裡那樣舒服。但當她吹滅蠟燭時歎了口氣。那不是一個幸福女人的歎氣,而像是個隨遇而安的女人在歎息。

  *

  金尼爾先生星期六早上回來了。他原想星期五回來的,但因在多倫多有事要辦耽擱了一天(至少他是這麼說的)。他還在回來的路上第一個稅卡門北邊不遠的一個客棧裡過了夜。南希聽了後不很高興,因為那個地方的名聲不好,據說有些放蕩的女人,至少這是她在廚房裡告訴我的。

  我說一個紳士在那裡過夜不會損害他的名聲;我是想安慰她。她有些坐立不安,因為金尼爾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兩個熟人,布裡奇福德上校和博伊德上尉,他邀請他們來吃晚飯。那天正是屠夫傑斐遜來的日子,但他還沒來,家裡已沒新鮮肉了。

  噢,格蕾絲,我們非得殺只雞了。快出去叫麥克德莫特殺雞。我說肯定要兩隻雞,因為有六個人吃飯,還有那些女士們。但她很不高興,說沒有女士要來,因為這兩個紳士的夫人從來不願屈尊進這個門,而她也不會與他們一起在餐廳吃飯。他們在一起只會喝酒、抽煙,談論他們在大造反期間的功績,他們會待很長時間,然後還要打牌。這對金尼爾先生的身體很不好,他會咳嗽,每次這些人來時都是這樣。她時不時說他體質不好。

  我出去找詹姆斯·麥克德莫特,可怎麼也找不到他。我叫他,甚至爬著梯子到他在馬廄睡覺的閣樓上去找他。他也不在那兒。但他沒跑走,因為他的東西還是老樣子放在閣樓裡,我也不相信他沒拿工錢就會走。我走下樓梯時看到吉米·沃爾什,他很好奇地看著我,我猜他心想我是來找麥克德莫特玩的。但當我問他麥克德莫特會到哪兒去時,吉米又對我微笑,很友好地說他不知道。但又說他很可能到路對過哈維家去了。哈維是個很粗魯的人,與一個不是他老婆的女人住在一個圓木房(或更像是個木棚)裡。這女人我見了面認得,她名字叫漢納·厄普頓,她這人看上去很凶,大家都躲著她。哈維是麥克德莫特的一個熟人(還稱不上朋友),他們倆喜歡在一起喝酒。然後吉米問我是否有什麼事要他跑腿。

  我回到廚房說找不到麥克德莫特,南希說她對他的懶勁已經受夠了。他總是在人需要時走掉,讓她來承擔後果,並說那就要我來殺雞了。我說,那不行,我過去從來沒殺過雞,也不知道怎麼殺。而且,我很討厭叫任何有生命的動物流血。但是,如果是已殺死的雞,我倒可以拔毛。她說不要發傻,這是很容易的,只要拿把斧子朝頭上敲去,然後照脖子上狠狠一敲。

  可我想想都怕,哭了起來。很遺憾我得說(因為說死人壞話是不對的)她把我猛搖一陣,還給了我一巴掌,然後把我從廚房門裡推到院子裡,對我說不把雞殺死就不要回來,而且要我快些殺。我們已沒多少時間準備了,而金尼爾先生喜歡準時吃飯。

  我跑到雞場,抓了一隻白的肥仔雞,一邊哭著,一邊把它好好地夾在自己胳膊下邊。朝木堆和砧板走去,一路上我用圍裙擦著眼淚,因為我實在想不出自己怎麼能幹這樣的事。但是吉米·沃爾什一直跟著我,並好意地問我怎麼回事。我問他是否能幫我殺雞,他說這再容易不過了。因為我嚇得這樣,心這麼軟,他願意幫我殺雞。他從我手中拿過雞,利落地把頭剁掉了。那雞沒了頭還跑了一會兒,然後腳一蹬就躺在土地上死了。我想這很可憐。然後我們倆並排坐在柵欄的一段鐵軌上一起拔毛,把雞毛弄得四處亂飛。我很真誠地謝謝他的幫助,並說我沒什麼可給他,用來表示我的謝意,但我今後會記著這些的。他很尷尬地咧嘴一笑,說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需要,他都會很樂意地幫助我。

  南希出來時正好聽到這最後一段,現正站在廚房門口舉著手做眼簾,不耐心地等待著雞弄好可下鍋。所以我就屏住呼吸(我受不了雞的那股味道),盡可能快地把雞清洗乾淨。我留下了雞雜,以備做肉汁時用。我把雞在水泵下沖乾淨,便拿進廚房。我們倆在廚房裡往雞肚子裡填料時南希說,我看你剛剛征服了一顆心。我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她說,吉米·沃爾什,我從他臉上看得出來他正在初戀。他過去是我的崇拜者,現在是你的。我看得出來她發過脾氣之後,又想與我做朋友。我聽了笑起來說,他對我沒什麼吸引力,因為他只是個男孩子,頭髮紅得像胡蘿蔔,臉上像雞蛋一樣長滿了雀斑,不過他的個頭在這個年齡來說算高的。她說,好了,兔子被逼急了也會跳牆。我發現她這話很奇怪,但沒問她是什麼意思,以免她說我什麼也不知道。

  我們必須在夏天的廚房裡把爐子生得又旺又熱來烤雞,所以我們其他事都是在冬天的廚房裡做的。我們做了個奶油洋蔥和胡蘿蔔,與雞一道上。甜點有草莓,外加我們自己做的奶油,最後吃完了還有我們自己的奶酪。金尼爾先生把酒放在地窖裡,有些在桶裡,有些在瓶裡。南希要我下去拿五瓶上來,她從來不喜歡下去;她說那兒蜘蛛太多。

  在我們正忙得不可開交時,麥克德莫特逛回來了,樣子十分瀟灑。南希挺溫和地問他去哪兒了。他說,因為他走以前已把該幹的事幹完了,他到哪兒去了不幹她屁事。如果她一定要知道,他是去辦金尼爾先生去多倫多以前就交給他的特殊事了。南希說她要查清這事,並說他沒有權利隨便來隨便走,並在最需要他時從地球上失蹤。他說他怎麼知道呢,他也不會預見未來。她說如果他能預見未來的話,他應該知道他在這個房子裡的時間不很多了。但是,因為她現在正忙,過會兒再和他談。現在他可以照料金尼爾先生的馬了,長途跑了之後正需要照料,如果殿下他認為這活不過於低賤的話。他就滿臉不高興地去馬廄了。

  布裡奇福德上校和博伊德上尉如約來了,他們的舉止像南希說的一樣。餐廳裡傳來高談闊論的聲音,笑聲不斷。南希讓我在餐桌旁伺候。她自己不想幹這事,只是坐在廚房裡,手裡拿著一杯酒,為我也倒了一杯,我想她很不喜歡這兩個紳士。她說她不相信博伊德上尉是真正的上尉,因為他們有些人只是因為大造反的那天騎在馬上就能有個軍銜。我問那麼金尼爾先生呢?附近有人也叫他上尉。她說她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這樣稱呼過自己,而且他的名片上也只寫著先生。不過,如果他真是上尉的話,他一定是在政府一邊的。她對這件事好像也不滿意。

  她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酒,說金尼爾先生有時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叫她脾氣暴躁的小造反派,因為她的姓是蒙哥馬利,和約翰·蒙哥馬利的名字一樣。約翰·蒙哥馬利是個酒店老闆,當時造反的隊伍曾在那兒集中,那酒店現已變成了廢墟。但他斷言說當他的敵人在地獄挨火燒時,他會在央街再開個酒店。這話後來成了事實,至少他又開了酒店。可在當時他在很膽大地從金斯頓教養所逃出之後,人還在美國。所以,從監獄逃跑是件可能的事。

  南希給自己倒了第三杯酒,說她越來越胖了,今後怎麼辦,說著就把頭靠在胳膊上。但當時我正要把咖啡端進去,所以沒問她為什麼一下變得這樣悲觀。餐廳裡他們很高興,五瓶酒已喝光,還想喝。博伊德上尉問金尼爾先生在哪兒找到我的,並問我來的那棵樹上是否還長著像我這樣的。如果還有的話,是否已成熟了。布裡奇福德上校問金尼爾先生,他把南希放哪兒去了,是不是和他其他的土耳其妻妾一道鎖在櫃子裡了。博伊德上尉說我應該好好照看自己好看的藍眼睛。要不,如果老湯姆(金尼爾)對我送秋波,南希會把它們摳出來的。這些都是打趣的話,但我還是希望南希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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