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四五


  我沒提那醫生的事,他們也沒問。也許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那一茬。他們一定認為只是丟了個嬰兒(女人常發生這樣的情況),瑪麗是因此而死的(女人也常發生這樣的情況)。我只向你一個人提到這個醫生,先生,但我相信是那個醫生用刀把瑪麗殺死了,他和那個紳士一道幹的。不總是動刀子的人才是殺人犯。瑪麗是被那個無名的紳士殺死的,他實際上就像是親手把刀插入她的身體。

  帕金森夫人離開了房間。過了一會兒,霍尼夫人來了,說我們要把床單從床上拿下,一道與她的睡裙和襯裙洗乾淨,然後把屍體也洗淨。把床墊拿出去燒掉,這些事都要我們自己去做。放被子的地方還有一個床墊套子,我們可在裡面塞滿草,再拿個新床單來。她問瑪麗是否還有一件睡裙可穿在身上,我說有,瑪麗有兩條,但另一件還在洗。我說我可把自己的一件給她。她說在把瑪麗收拾乾淨之前不要對人提她死的事。我們要給她蓋好被子,把她的眼睛閉上,頭髮梳理整齊。說完她就走了,我和艾格尼絲照吩咐的去做。瑪麗的屍體搬起來很輕,但為她料理後事卻是件很沉重的事。

  艾格尼絲說,這事很蹊蹺,我想知道誰是那男人,然後她看著我。我說,不管他是誰,他還好好活著,很可能現在正吃著早飯,腦子裡根本對可憐的瑪麗想都不想,好像她不過是肉鋪裡掛著的一個軀體。

  艾格尼絲說,我們都必須經受夏娃的懲罰。我知道,如果瑪麗活著的話,一定會感到這句話可笑。然後,我非常清楚地聽見她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說,「讓我進來。」我嚇了一跳,仔細看著瑪麗。她這時躺在地板上,等我們把床收拾好。看不出她說過什麼話,眼睛還睜著,瞪著天花板。

  這時我突然感到害怕,我還沒開窗戶。我馬上跑過去,把窗戶打開。我一定聽錯了,她是在說「讓我出去」。艾格尼絲說,幹什麼呢?外面像冰柱一樣冷。我說,這裡的味道叫我想吐。她也認為這房間要透透氣。我是希望瑪麗的靈魂能飛出窗口,而不是留在房內,對著我耳朵說悄悄話。但我不知道是否這已太晚了。

  我們總算都幹完了。我把床單和睡裙裹成一卷送到洗衣房去,用水泵打上來一大盆冷水,因為只有冷水才能把血跡洗掉,熱水只能讓血滲在裡面。幸好洗衣的女僕不在洗衣房,她在廚房裡加熱熨斗,正與廚師嚼舌頭。我擦洗了一陣,血洗下來一大半,水都洗紅了。我把水倒掉,又裝了一盆水,讓洗的東西浸泡一下,我還倒了些醋,除去些味道。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嚇的,我的牙齒在打顫,等我再上樓時,感到有點頭昏。

  艾格尼絲在房間裡守著瑪麗。一切都安置好了,她的眼睛閉上了,像是在睡覺,兩手呈十字狀放在胸前。我告訴艾格尼絲我所幹完的事,她要我去告訴帕金森夫人一切準備完畢。我去了,又回到樓上。很快就有其他僕人來看,有的在哭,很悲傷,這倒有點心腸。但也有人見死了人感到一種很奇怪的興奮,我可以看出血液在他們的血管裡流得比平常快。

  艾格尼絲向大家解釋說,這是很突然的發燒。像她這樣一個虔誠的女人,挺會撒謊。我站在瑪麗腳邊,一聲不吭。一個說,可憐的格蕾絲,早上醒來發現她硬冷地躺在你旁邊,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另一個說,想想都起雞皮疙瘩,我的神經可受不了。

  然後,就好像真是這樣的情況,我腦子裡可以想像出:醒來瑪麗就在我身旁,我摸摸她,發現她不跟我說話,然後我可以感到自己的恐懼和痛苦。就在這時,我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們說,我這樣躺了十個小時。儘管他們又是掐,又是打,又是灑冷水,又是在我的鼻子下燒羽毛,沒人能把我弄醒。等我真正醒來了,我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勁兒地問格蕾絲上哪兒去了。他們告訴我,我就是格蕾絲。我不相信,哭起來,想跑出房子,因為我說格蕾絲丟了,跳進了湖裡,我要去找她。他們後來告訴我,當時他們很擔心我被這一切嚇得神經錯亂了。想想所發生的一切,也實在怨不得我。

  然後我又陷入沉睡。我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了。我已清楚我就是格蕾絲,瑪麗死了。我記起我們向身後甩蘋果皮的那個晚上,瑪麗把皮削斷了三次。現在都得到了證實,她什麼人也沒嫁,也再不會嫁誰了。

  但我一點也記不起我在這兩次長眠之間醒來時說的那些話和做的那些事了,這使我很擔心。

  就這樣,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結束了,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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