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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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喬丹醫生要我停一下,他好趕上記筆記,因為他說他對我剛才說的非常感興趣。我很高興,因為我很喜歡談那些日子。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願,我想一輩子停留在那段時間裡。所以我就等著,看著他的手在紙上動,心想能寫這麼快一定是件愉快的事。這必須靠練習,就像彈鋼琴一樣。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副好嗓子,會不會在晚上我被獨自關在牢房時與年輕的女士唱二重唱。這是很可能的,因為他還算英俊,待人友好,還是單身。 那麼,格蕾絲,他抬起頭來說,你認為床是個危險的地方? 他的嗓音有點不同,也許在悄悄笑話我。我不該這麼隨便地跟他說話。我就暗自決定如果他用這樣的腔調說話,我就不再隨便說了。 當然,不是每次上床都是,先生,我說,只是我提到的那些時候。然後我就什麼也不說,繼續縫拼塊了。 我好像得罪你了,格蕾絲?他說。我可不是有意的。 我又不作聲地縫了一會兒。然後我說,我相信你,先生,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我希望以後還能繼續相信你。 當然,當然,他熱情地說。請繼續講你的身世。我不該打斷的。 你一定不想聽這些普通的日常瑣事,我說。 我想聽你能告訴我的任何事,格蕾絲,他說。生活中的細節常常掩蓋著重要的內容。 我弄不清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接著說。 * 我們終於把被子都搬下來,掛在外面曬,都刷過了。我們拿進來兩條補。洗衣房裡沒人在洗衣物,我們就在那兒補被子,這裡比頂樓涼快。並且,洗衣房裡有個大桌子,我們可把被子攤開。 有條被子看上去很奇怪;上面有四個灰色的瓦罐,裡面長出四棵綠柳樹,每個角上有只白鴿子。或者說,我認為應該是鴿子,不過看上去很像雞。中間用黑線繡著一個女人的名字:弗洛拉。瑪麗說這是條紀念性的被子,是帕金森夫人為紀念一個親愛的故世的朋友做的。這個做法在當時很時興。 另一條被子叫「頂樓的窗戶」。用很多拼片做成的,如果你從一邊看盒子都是關上的,但如從另一邊看盒子都是開的。我猜想關上的盒子是頂樓,打開的盒子是窗戶。其實所有的被子都是這樣,你可用兩個辦法看,一是看深色的拼片,二是看淡色的拼片。但是,瑪麗剛說這名字時,我沒聽清,以為是頂樓的寡婦①,就說,這倒是個很怪的名字。然後,瑪麗告訴我正確的名字,我們都大笑起來,因為我們立即想到滿是寡婦的頂樓。這些寡婦們都身穿黑裙子,戴著寡婦帽,掛著黑紗,一臉弔喪的神情,搓動著雙手,在四周有黑框的信紙上寫信,用帶黑邊的手絹抹眼睛。瑪麗說,頂樓的盒子和箱子裡會都裝滿了她們親愛的已故丈夫頭上剪下的頭髮。我補充說,沒准她們親愛的已故丈夫也在箱子裡。 ①原文中,「頂樓的窗戶」(Attic Windows)和「頂樓的寡婦」(Attic Widows)只是一個字母之差。 這又叫我們笑起來。就連聽到霍尼夫人和她的鑰匙丁零噹啷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我們都止不住笑。我們把臉埋在被子裡,等到她開門時瑪麗已恢復了常態,可我還是低著臉,肩膀抖得一起一伏的。霍尼夫人問,怎麼回事,孩子們。瑪麗站起來說,霍尼夫人,格蕾絲在哭她死去的母親。霍尼夫人說,好吧,你把她帶到下面廚房去,喝杯茶,但不要耽擱太長時間。她說,年輕的女孩子常愛哭,但瑪麗不該寵著我,把事情弄得太過分。但她走了之後,我們抱在一起,笑得差點死去。 你可能認為我們這樣嘲笑寡婦太自私了,特別我自己家死過人,更該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如果附近有寡婦,我們就更不該這樣做,因為取笑別人的痛苦是不對的。但是,當時沒有寡婦在跟前。我只能說,先生,我們是年輕的女孩子,女孩子常像這樣發傻。況且,笑出來比憋炸了好。 然後我想到寡婦們,想到寡婦的駝背、寡婦走的小道和《聖經》裡說的寡婦施捨的硬幣(常有人要我們用人從自己的工錢中拿出一個硬幣給窮人)。而且我想到男人在談到年輕、有錢的寡婦時會又擠眼又點頭,可是如果又老又窮,做寡婦就讓人尊重了。當你仔細想想這些時,就會感到很奇怪。 * 九月天氣非常好,有些天就像夏天似的。可到了十月,很多樹變成紅色、黃色和橘紅色,好像著了火似的。我看也看不夠。一天下午快到晚上時我在外面與瑪麗從繩子上收床單,我們聽見一個聲音,像是很多啞嗓子一道在喊。瑪麗說,快看,是野大雁向南飛去過冬了。天上黑壓壓的一片大雁。瑪麗說,明天一早獵人會出來打鳥,想到這些野生動物就要被打死很讓人傷心。 十月下旬的一個晚上,一件可怕的事發生了。要不是你是個醫生,先生,我是不會對你說的。反正醫生已經知道這些,所以你也不會感到吃驚。我在用痰盂解手,因為我已穿上睡衣,就要上床,黑乎乎地不想到外面去上廁所了。我無意中往下一看,發現有血,還有一些在我的睡衣上。我在從兩腿中間流血,我想我要死了,就大哭起來。 瑪麗走進來發現我這個樣子,問怎麼回事?我說我得了可怕的病,肯定要死了。我肚子疼過,可我沒在意,心想是吃新烤出的麵包吃多了,因為正巧那天烤麵包。但現在我想起母親,她開始時也是肚子疼,我哭得更厲害了。 瑪麗查看了一下,我應該感謝她,當時她沒笑話我,而是向我解釋清楚。你會想我母親生了那麼多孩子,我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可事實是我知道生孩子的事,知道他們是怎麼生出來的,甚至知道他們是怎麼進去的(我在街上見過狗幹過那事),但從來不知道這麼回事。我沒有像我這麼大的朋友,要不我猜我也該知道這事的。 瑪麗說,你現在是大人了。聽了這話,我又開始哭了,但她用手臂摟著我,安慰我。連我母親也不會這樣,因為她不是太忙,就是太累或生病。然後,她把自己的紅色法蘭絨襯裙借給我,等我有了自己的再還她。她還教我怎樣把布疊起來,用別針別上。她說有人說這叫對夏娃的懲罰,但她認為那樣說很愚蠢。夏娃真正受的懲罰是不得不受亞當的氣,因為只要出一點麻煩,亞當就要怪她。她還說如果肚子疼得不行,她會給我些柳樹皮,讓我嚼,就會好一些。她還可以把磚頭在廚房的爐子上燒熱,用毛巾包上,也能止疼。我很感謝她,因為她的確是個好心的好朋友。 然後,她要我坐下,幫我梳頭,梳得又輕又舒服。她說,格蕾絲,你會很漂亮,不久你就會叫男人神魂顛倒。最壞的是那些紳士,他們認為他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晚上你去上廁所時,他們正是醉醺醺的,就在那兒等著你,然後就上來抓住你,根本不講道理。不得已時,要在他們的兩腿間踢一腳,讓他們嘗嘗厲害。所以最好是把門鎖上,用痰盂。但是,不管什麼樣的男人都是一個樣,開始他們會許諾,他們會說你要什麼他們就給你什麼。但你一定要非常小心。不見到他們履行諾言,絕不能做任何事。如果他給了你個戒指,一定要同時有個牧師。 我天真地問她,為什麼這樣。她說因為男人生來是騙子,他們為想從你身上得到他們想得到的東西會說盡好話。然後他們會改變主意,乘下一班船溜之大吉。這時我發現她這說的和波琳姨媽過去對母親說的一樣,我懂事地點點頭說她說得對,不過對她的意思還是不很清楚。她擁抱了我一下,說我是好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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