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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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常出門,甚至出遠門到貝爾法斯特去為雇用他的建築商幹活兒。活兒做完了,他就回家來住幾天,然後再出去找活做。他在家時就去小酒店,不願在家聽小孩哭嚎。他說一個男人在這樣的吵鬧聲中聽不見自己思考。有這麼一個大家,他必須好好思尋,但是要養活這一大家是他力所不及的。可是他的思尋多數是在酒杯裡進行的。他一醉就發脾氣,大罵愛爾蘭人,罵他們是一夥下賤的、沒用的小偷惡棍,接著就有人跟他打起來。但他很有勁兒,很快便沒剩幾個朋友了。好像他們跟他一道喝酒還行,但他們不願在有衝突時挨他的拳頭。所以他就越來越多地獨自喝酒。酒越喝越烈,晚上也回來得越來越遲,他便開始遺忘白天要做的工作。 就這樣,他有了不可靠的名聲,找他幹活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在家的時候比不在家的時候更糟,因為這時他不僅僅是在酒店發火了。他會說不知道為什麼上帝給他這樣一大窩孩子,世界上再不需要我們了,我們早該像放在布袋裡的小貓一樣全淹死。這時小些的孩子就被嚇壞了。所以我就帶著四個大些的、能走遠路的孩子,手拉手地排成一排走到教堂墓地去摘野草。要麼我們就去港灣,在岸邊的岩石上亂爬,用棍子去捅擱淺的海蜇,或在水潭裡尋找能找到的東西。 或者,我們會到漁船停泊的小船塢去。我們本不該去的,因為媽媽怕我們會滑倒淹死。但是我還是把小的帶去,因為有時漁民會給我們一條魚,一條很好的鯡魚或是鯖魚,不管什麼樣的食物家裡都很需要。有時我們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吃什麼。母親不讓我們乞討,我們也就不乞討,至少不用言語乞討。但是五個破衣爛衫的小孩的饑餓的眼睛是讓人不能不動心的,至少當時在我們村是這樣。所以多半情況下我們會拿到魚,然後自豪地拿回家,好像是我們自己逮著似的。 我坦白,當我讓小弟妹在船塢邊坐成一排,他們一條條小光腿在岸邊垂下時,曾產生過邪念。我想,我蠻可以推下去一兩個,這樣就沒這麼多張嘴要喂,也沒這麼多衣服要洗了,因為當時大部分衣服是我洗的。但這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無疑是魔鬼放進我頭腦的念頭。要麼是父親放進我頭腦的,因為在那個年齡我還是在設法讓他高興。 不久之後,父親和可疑的人攪在一起,有人看見他跟一些名聲不好的奧林奇党人於1790年前後在北愛爾蘭成立的維護新教徒利益、反對天主教的秘密組織。在一道。二十英里外有個親天主教的新教徒紳士的房子被燒,另有一個腦袋被敲碎。父母談到這些,他問她到底期望他怎麼賺錢,她至少應該為他保密。這倒不是說可以相信女人,因為她們只要看男人一眼就會出賣他,讓這些女人下地獄太便宜了她們。但當我問母親是什麼秘密時,她拿出《聖經》,說我必須對《聖經》發誓要保密。如果我不守這樣神聖的諾言,上帝會懲罰我。這使我很恐懼,因為我可能不小心說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秘密。受上帝懲罰一定很可怕,因為他比我父親還要大得多。打那以後,不管是什麼秘密,我總是很小心地為別人保守。 有段時間家裡有了錢,但情況沒有好轉。父母常吵,不過不是我可憐的母親說了什麼才引起爭吵的。波琳姨媽來時,母親會對她耳語一陣,並把胳膊上的青紫傷痕給她看。她哭著說,他過去不是這樣的。波琳姨媽會說,但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不過是雙帶洞的靴子。你從上面填進的越多,底子漏掉的也就越多。這真丟人,讓人感到羞恥。 羅伊姨父乘著他們的一匹馬拉的雙輪輕便馬車與姨媽一道來,帶來他們的雞下的蛋和一塊鹹肉,因為我們自己的雞和豬早就沒了。他們坐在前面的房間裡,那裡掛滿了正在晾乾的衣服,因為在那種氣候裡你剛把衣服洗好趁太陽好晾出去,便會烏雲滿天,下起小雨來。羅伊姨父是個說話非常樸實的人。他說他沒見過哪個男人像我父親這樣快地把好好的錢變成馬尿。波琳姨媽要羅伊姨父因自己用的語言道歉。不過我母親聽過比這糟得多的語言,因為父親喝了酒後那一張嘴就像下水道一樣臭。 這個時候,已經不是父親帶回來的錢在養家糊口了。而是母親縫襯衣掙的錢,我和妹妹凱蒂一道幫媽媽縫。波琳姨媽幫她攬到活,送過來,等做完了又取走。這對她來說一定有些開銷,因為要用馬,而且還有額外的時間和精力。並且,她總是要帶些吃的來,因為我們儘管自己有土豆地,並自己種白菜,但遠遠不夠。她還把店裡的剩布料帶來,給我們做衣服。 我父親早就不問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了。那個時候,先生,不管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家怎麼想,養家糊口是他的自尊。母親儘管性情軟弱,但極明事理,是不會向他道實情的。另一個對這一切蒙在鼓裡的人是羅伊姨父,不過他一定對實情已猜著八九,也一定看見有些東西在他家失蹤後在我家出現了。但是波琳姨媽是個有主見的女人。 新的嬰兒出世了。像每添一個新嬰兒一樣,我要洗的東西更多了。母親比以往病得時間更長,我不僅要做早飯(這早就是我的事了),而且要做晚飯。父親說我們應該在這嬰兒頭上敲一下,然後在白菜地裡挖個坑,把它埋起來,因為它在地下比在地上快活得多。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看著這孩子就使他感到餓。要是把它放在盤子裡,四周放上烤土豆,嘴裡放個蘋果,會很可愛。然後他問我們為什麼都瞪眼看著他。 * 這時一件讓人吃驚的事發生了。本來波琳姨媽已無望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她把我們都當作自己的孩子。可是,現在她好像懷孕了。她非常高興,母親也為她感到高興。但是羅伊姨父對波琳姨媽說因為他要考慮養活自己的一家,不能繼續支援我家了,因而生活必須有所改變,要制訂個新計劃。波琳姨媽說不管我父親怎麼壞,不能讓我們餓死,因為妹妹是她的親骨肉,孩子們無罪。羅伊姨父說誰說讓他們餓死了,他腦子裡想的是移民。很多人都走了,加拿大免費送土地,我父親需要重打鼓、另開張。因為那兒正在大興土木,會很需要石匠。他聽到可靠消息說,那兒很快會有很多火車站;一個男人只要勤勞一定能自食其力。 波琳姨媽說這聽上去很好,可誰來付他們的路費呢?羅伊姨父說他有些積蓄,願意傾囊相助。這錢不僅能付我們的路費,而且還能包括我們路上吃的食品。並且,他知道有個人收些費就可作全盤安排。他在沒提出這事前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羅伊姨父喜歡把鴨子排列成行再開槍射擊。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波琳姨媽不顧自己的身體,專程坐著馬車來一五一十地把一切告訴了母親。母親說她要跟父親談談,征得他的同意,不過這都是做做樣子的。貧不擇路,也無路可擇。同時,村子裡來了些生人,談論那幢被燒的房子和那個被殺的人,並問了很多問題。在這之後,我父親巴不得快些離開那兒。 但他做得冠冕堂皇。他說這是生活的新開端,感謝羅伊姨父解囊相助。他會把路費當作貸款,一有錢就會償還。羅伊姨父假裝相信他。他不想侮辱我父親,只是不想再見到他。至於他的慷慨相助,我想他認為最好是咬牙拿出一大筆款子,而不想成年累月地被一分錢一分錢地榨幹。我要是他,也會這麼做。 我們開始積極做準備了。已定我們四月底啟程,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初夏到加拿大,趁天氣暖和時安定下來。波琳姨媽和母親細細做了安排,花了不少時間整理打包。兩人都盡可能顯得情緒高,可兩人都很沮喪。她們畢竟是同甘共苦的姐妹,知道一旦船離了岸,她們今生今世可能就不會再見面了。 波琳姨媽從店裡拿來一張有點次的上等亞麻床單和一塊又厚又暖和的披肩,因為她聽說大洋對岸很冷。她還帶來一個有蓋子的柳條大籃,裡面用草包著一個瓷茶壺和兩個杯子,兩個碟子,上面都印有玫瑰花。母親好好地謝了她,並說她總是對她這麼好,她要永遠珍惜這茶壺,永遠記住她。 她們倆老在一塊兒流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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