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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貝兒(11)


  十四

  當貝兒坐在鋼琴面前的時候,鋼琴常常發出一種激動他內心和思想的調子。這些調子不時變成為具有歌詞意義的旋律——這和歌是分不開的。因此好幾支具有節奏和感情的短詩就由此產生了。它們是以一種低微的聲音唱出來的。它們在靜寂中飄蕩著,好像有些羞怯,害怕被人聽見似的:

  一切都會像風兒一樣吹走,

  這裡沒有什麼會永恆不變。

  臉上的玫瑰色也不會久留,

  微笑和淚珠也會很快不見。

  那麼你為什麼要感到悲哀?

  愁思和痛苦不久就會逝去;

  像樹葉一樣什麼都會枯萎,

  人和時間,誰也無法留住!

  一切東西都會消逝——消逝,

  青春,希望,和你的朋友。

  一切都會像風兒一樣奔馳,

  再也沒有一個回來的時候!

  「這支歌和旋律你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歌唱教師問。他偶然看見了這首寫好的樂曲和歌詞。

  「這支歌和這一切,都是自動地來的。它們不會再飛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抑鬱的心情也會開出花來!」歌唱教師說,「但是抑鬱的心情卻不會給你忠告。現在我們必須掛起風帆,向下一次演出的方向進發。你覺得那個憂鬱的丹麥王子漢姆雷特怎樣呢?」

  「我熟悉這部莎士比亞的悲劇!」貝兒說,「但是我還不熟悉托瑪的歌劇。」

  「這個歌劇應該叫做《莪菲麗雅》,」歌唱教師說。莎士比亞在悲劇中讓王后把莪菲麗雅的死講出來;這一段在歌劇中成了一個最精采的部分。我們從前在王后的口中聽到的東西,現在可以親眼看見,而且在聲調中感覺得到:

  一道溪岸上斜長著一棵楊柳樹,

  銀葉子映照在琉璃一樣的溪水裡。

  她編了離奇的花環,用種種花草,

  有芝麻,金鳳花,雛菊,還有長頸蘭

  (放浪的牧羊人給它起更壞的名稱,

  貞潔的姑娘還不過叫它「死人指」)

  她到了那裡,爬上橫跨的枝椏

  去套上花冠,邪惡的枝條折斷了,

  把她連人帶花,一塊兒拋落到

  嗚咽的溪流裡。她的衣服張開了,

  把她美人魚一樣地托在水面上,

  她還斷續地唱些古老的曲調,

  好像她好一點也不感覺自己的苦難。

  歌劇把這整個的情景呈現在我們眼前;我們看到了莪菲麗雅走出來,玩著,舞著,唱著那支關於「美人魚」的故事的古老的歌。這個「美人魚」把男人引誘到河底下去。當她在唱著歌和采著花的時候,人們可以聽到水底下有同樣的調子。這些誘惑人的調子是從深水底下用合唱的聲音飄出來的。她傾聽著,大笑著,一步一步地走近岸邊。她緊緊地扯住垂柳,同時彎下腰來採摘那些白色的睡蓮。她輕輕地向它們浮過去,躺在它們寬闊的葉子上唱著歌。她隨著葉子飄蕩著,讓流水托著她走向深淵——在這裡,她像那些零亂的花朵一樣,在月光中沉下去了。她上面飄起一陣「美人魚」的清歌。

  在這個偉大的場景中,哈姆雷特,他的母親,那個私通者以及那個要復仇的、已故的國王,好像是專門為這個豐富多采的畫幅而創造出來的人物。

  我們在這裡看到的不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正如我們在歌劇《浮士德》中看到的不是歌德的《浮士德》一樣。沉思不足以成為音樂的材料。把這兩部悲劇提升到音樂詩的高度的是它們裡面蘊藏著的「愛」。

  歌劇《哈姆雷特》在舞臺上演出了。扮演莪菲麗雅的那位女演員是非常迷人的;死時的那個場面也非常逼真。哈姆雷特在這一晚引起了極大的共鳴。在任何場景中,只要他出現,他的性格就向前發展一步,達到完滿的境地。歌唱者的音域,也引起觀眾的驚奇。無論是唱高音或者低調,他始終保持著一種清新的感覺。正如他唱喬治·布朗一樣。他唱哈姆雷特也是同樣地出色。

  在意大利的歌劇中,歌唱的部分像一幅畫布;天才的男歌唱家或女歌唱家在那上面寄託他們的靈魂和才技,用深淺不同的顏色創造出詩所要求的形象。如果曲子是通過以人物為中心的思想創作出來和演奏出來的,那麼他們的表演還能達到更高更完美的程度。這一點古諾和托瑪是充分懂得的。

  在這一晚的歌劇中,哈姆雷特的形象是有血有肉的,因此他就成為這個詩劇中突出的角色。在城堡上的那個夜景是使人難忘的;這時哈姆雷特第一次看到他父親的幽靈。在舞臺前面展開的是城堡中的一幕:他吐出毒汁一般的字眼;他第一次在可怕的情景中看到他的母親;父親以一種復仇的姿態站在兒子面前;最後,在莪菲麗雅死時,他唱出的歌聲和調子是多麼強烈啊!她成了深沉的海上一朵引起人憐愛的蓮花;它的波浪,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滲進觀眾的靈魂中去。哈姆雷特在這天晚上成了一個主要的角色。他獲得了全勝。

  「這種成功他是從哪裡得到的呢?」商人的有錢的太太問。她想起了住在頂樓上的貝兒的父母和祖母。他的父親是一個老實和正直的倉庫看守人,在光榮的戰場上犧牲時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他的母親是一個洗衣婦,並不能使兒子得到文化,他自己則是在一個寒磣的私塾裡教養大的——在短短的兩年間,一個鄉下的教師能夠給他多大的學問呢??

  「那是由於天才呀!」商人說。「天才,這是上帝的賜予!」

  「一點也不錯!」太太說。當她和貝兒談話的時候,就把雙手合起來:「當你得到這一切的時候,你心裡真是覺得很卑微嗎?天老爺對你真是說不出的慷慨!他把什麼都賜給你了。你不知道,你演的哈姆雷特是多麼感動人!你自己是無法想像得到的。我聽說,許多詩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們所貢獻出來的東西是多麼光榮;他們須得有哲學家來解釋給他們聽。你對哈姆雷特的概念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

  「我對這個角色曾經做過一番思考,讀過許多有關莎士比亞的詩的文章,最後在舞臺上我把我自己全心全意地投進這個人物和他的環境中去——我所能做到的,我全都做了;至於別的,那全由我們的上帝作主!」

  「我們的上帝!」她露出一種微帶責備的眼色說,「他的名字在這裡用不上!他給了你能力;但是你決不會相信,他和舞臺或者歌劇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貝兒大膽地回答說,「他在這裡也有一個講壇,不過大多數的人在這兒喜歡聽的要比在教堂裡喜歡聽的多!」

  她搖搖頭。「凡是美與善的東西總是和上帝分不開的。不過我們最好不要隨便亂用他的名字吧。能夠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是上帝的賜予,但是更重要的是成為一個好的基督徒!」她覺得,她的費利克斯決不會把戲院和教堂相提並論,因而她為此事感到很高興。

  「現在你和媽媽的意見不一致了!」費利克斯笑著說。

  「這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

  「不要為這事傷腦筋吧!只要你下個禮拜天到教堂裡去。你仍然可以獲得她的好感!你可以站在她的座位旁邊,向右邊朝上瞧——因為在那邊的特別席位上有一個小小的面孔,值得一看。那就是寡婦男爵夫人的漂亮女兒。我這個忠告完全是出自善意!而且我還可以再給你一個忠告:你不能老在你目前住的地方住下去呀!搬進一個有像樣的樓梯的更好的公寓裡去吧!假如你不願意離開歌唱教師的話,你最好勸他住得漂亮一點!他並不是沒有能力做到的,同時你的收入也並不壞呀。你也應該請請客,招待吃晚飯。我自己可以這樣作,而且也會這樣作,不過你可以請幾位嬌小的女舞蹈家來!你是一個幸運的傢伙!不過,憑老天爺發誓,我相信你還不懂得怎樣做一個年輕的男子!」

  貝兒是完全懂得的,不過方式不同罷了:他用豐滿、熱烈、年輕的心愛他的藝術。藝術是他的新嫁娘;她報答他的愛,把他提升到陽光和快樂中去。曾經打擊過他的抑鬱感,很快就消逝了;他所遇見的都是溫柔的眼光。大家對他都表示出一種溫柔、和藹的態度。祖母曾經掛在他胸前的那顆琥珀心,現在仍然掛在他身上。它是一個幸運的護符。他的確也這樣想,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擺脫迷信——人們也可以把這叫做兒時的信仰吧。每一個天才的性格都有這類的特點,而且期待和相信自己的星宿。祖母曾經把那顆琥珀心裡蘊藏著的力量指給他看過——這種力量能把什麼都吸過來。他的夢也告訴過他,琥珀心怎樣冒出一棵樹來——這棵樹一直伸向天花板和屋頂,結出成千上萬的銀心和金心。無疑地,這說明在心裡——在他自己溫暖的心裡蘊藏著一種藝術的力量,這種力量使他贏得了、而且還會進一步贏得成千上萬顆心。

  在他和費利克斯之間無疑地存在著某種同感,雖然他們兩人在本質上是不同的。在貝兒看來,他們之間的差異是:費利克斯作為一個有錢人的兒子,是在各種誘惑之中長大起來的,而且他也有力量和要求來嘗試這些誘惑。至於他自己呢,作為一個窮人的兒子,他是處於一個更幸運的地位。

  這兩位在同一個屋子裡出生的孩子都有了成就。費利克斯很快就要成為皇家的侍從,而這是當上家臣的第一個步驟。這樣,他就可以有一個金鑰匙吊在背後了。至於貝兒呢,他永遠是一個幸運的人,他已經有了一個金鑰匙——雖然他是看不見的。這個鑰匙可以打開世界上的一切寶庫,也可以打開所有的心。

  這是指法國作曲家托瑪(C.Ambroise Thomas,1811~1896)所作的歌劇《哈姆雷特》(1868年發表)

  古諾(Charles Francois Gounod,1818~1893)是法國的名作曲家,歌劇《浮士德》就是他的作品。

  據北歐的傳說,每個人在天上都有自己的星宿。如果他是在一個幸運的星宿下面出生的,他一生就可以得到幸運。

  據歐洲的習慣,家臣上朝的時候,他的禮服後面總是用緞帶吊著一個鑰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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