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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貝兒(8)


  十

  回家的旅程是歡樂和愉快的。祖母衷心地感謝我們的上帝:貝兒沒有先于她死去!車廂裡有兩個可愛的旅伴和她同行:藥劑師和他的女兒。他們談論著貝兒,可愛的貝兒,好像他們是一家人似的。藥劑師說,他將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他的聲音現在也恢復了;這樣的一個歌喉是一件無價之寶。

  祖母聽到這樣的話,該是感到多麼快樂啊!這些話是她的生命,她絕對相信它們。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一行到達了首都的車站。媽媽在那裡迎接她。

  「為了這火車,我們要讚美上帝!」祖母說,「為了我能夠安安穩穩地坐上它,我們也要讚美上帝!我們也要感謝這兩位可愛的人!」於是她就握了藥劑師和他的女兒的手。「鐵路真是一件美好的發明——當然是在你坐到站了以後。這時你算是在上帝的手裡了!」

  接著她就談著她的甜蜜的孩子。他現在已經脫離了危險,他是和一個富裕的家庭住在一起。這家雇有兩個女傭人和一個男傭人。貝兒像這家的一個兒子,並且和望族的其他兩個孩子受到同等的待遇——其中有一位是教長的少爺。祖母原先住在驛站的旅館裡;那裡的費用真是貴得可怕。後來加布裡爾太太請她到她家裡去住。她去住了五天,這一家人真是安琪兒——太太尤其是如此。她請她吃混合酒,酒的味道非常好,但是很厲害。

  托上帝之福,一個月以後貝兒就可以完全恢復健康,回到京城裡來。

  「他一定變得很嬌,很秀氣了!」媽媽說。「他住在這個頂樓上一定會感到不舒服!我很高興,那位歌唱教師請他去住。不過——」於是媽媽就哭起來,「真是傷心,一個人窮到這種地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在自己家裡住下來!」

  「切記不要對貝兒講這樣的話!」祖母說,「你不能像我那樣瞭解他!」

  「不管他變得多麼文雅,他必須有東西吃,有東西喝。只要我的這雙手還能夠工作,我決不能讓他挨餓。霍夫太太說過,他每星期可以在她家吃兩次午飯,因為她現在的境況很好。她過過快樂的日子,也嘗過困難的滋味。她親口告訴過我,有一天晚上,她坐在一個包廂裡,這位老芭蕾舞女演員在這裡有一個固定的座位,這時候,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因為她整天只喝過一點水,吃過一個香菜子小麵包。她餓得要病了,要昏倒下來了。『快拿水來!快拿水來!』大家都喊。『請給我一點奶油軟糕吧!』她要求著,『請給我一點奶油軟糕吧!』她所需要的是一點富有營養的食物,而不是水。現在她不僅有食物儲藏室,而且還有擺滿了菜的餐桌!」

  貝兒仍然住在三百六十裡以外的一個地方,但是他已經在幸福地想:他很快就會回到首都來,會看到劇院,會遇見那些親愛的老朋友——他現在懂得怎樣珍惜他們的友情。這種幸福感在他的身體裡歌唱著,回蕩著;也在他的身體外面歌唱著,回蕩著。年輕的幸福時代,充滿了希望的時代,處處都是陽光。他的健康在一天一天地恢復,他的心情和神采也在恢復。但是,當他別離的日期迫近的時候,加布裡爾太太卻感慨起來了。

  「你是在走向偉大。你有誘惑力,因為你長得漂亮——這是你在我們家裡形成的。你像我一樣,非常自然——這更加強了你的誘惑力。你不能太敏感,也不能故意做作。切記不要像達格瑪爾皇后那樣敏感,她喜歡在禮拜天用緞帶來束住她的綢袖子,而她因此就感到良心不安。不應該只為這點事就大驚小怪呀!我從來不像路克勒細亞那樣難過!她為什麼要刺死自己呢?她是天真無邪的,這點她自己知道,全城的人也知道。對於這件不幸的事情,你雖然年輕,你也完全懂得!她尖聲大叫,接著就把匕首取出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決不會做這種事情,你也決不會的,我們一向都是很自然的。人們應該在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如此。將來你從事藝術工作的時候,你也會繼續是這樣。當我在報上讀到關於你的消息的時候,我將會多麼高興啊!也許你將來會到我們的這個小城市裡來,作為羅蜜歐而登臺吧。不過我將不會再是奶媽了,我只能坐在正廳的前排來觀賞你!」

  在別離的這一個星期裡,太太忙著洗衣服和燙衣服,為的是好叫貝兒能夠穿一身乾淨的衣服回家,像他來的時候一樣。她在他的那顆琥珀心上穿了一根又新又結實的線,這是她希望得到的一件唯一作為「紀念」的東西,但是她沒有得到。

  加布裡爾先生送給了他一本法文字典。這是他學習的時候經常用的一本書,加布裡爾先生還在書邊的空白處親筆增補了許多新的東西。太太送給他玫瑰花和心形草,玫瑰花會萎謝;但是心形草只要放在乾燥的地方而不受潮,就可以保持一冬。她引了歌德的一句話作為題詞: Umgang mit Frauenist das Element guter sitten。她把它譯成這樣一句話:

  「與女子交往是學得良好禮貌的要素。歌德。」

  「如果他沒有寫一本叫做《浮士德》的書!」她說,「他要算是一個偉大的人,因為我讀不懂這本書!加布裡爾也是這樣講的!」

  馬德生送了他一張並不太壞的畫。這是他親手畫的;上面畫的是加布裡爾先生吊在一個絞架上,手裡還拿著一根樺木條。標題是:「把一個偉大的演員引向知識之路的第一個導師。」教長的兒子普裡木斯送了他一雙新拖鞋。這是牧師夫人親自縫的,但是尺寸太大,普裡木斯在頭一年簡直沒有辦法穿。鞋底上有用墨水寫的這樣的題詞:「作為一個傷心的朋友的紀念。普裡木斯。」

  加布裡爾先生全家一直把貝兒送到車站。「我不能叫人說沒有『惜別』就讓你離開了!」太太說,接著她就當場在車站上吻了他一下。

  「我並不覺得難為情!」她說,「只要一個人是正大光明的,他做什麼事也不怕!」

  汽笛響起來了。小馬德生和普裡木斯高聲喝彩,「小傢伙們」也在旁邊助興,只有太太在一邊擦眼淚,一邊揮著手帕。加布裡爾先生只說了一個字:Vale!

  村鎮和車站在旁邊飛過去了。這些地方的人是不是也像貝兒一樣快樂呢?他在想這個問題,他在讚美自己的幸運。他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金蘋果——當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祖母在自己手裡看到的那個金蘋果。他想起了他在水溝裡獲得的那件幸運的東西,特別是他重新獲得的聲音和他最近求得的知識。他現在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內心裡唱著愉快之歌。他費了很大的氣力控制住自己,沒有讓自己在車廂裡高聲地唱出來。

  首都的塔頂現出來了,建築物也露面了。火車開進了車站。媽媽和祖母在等著接他。此外還有一個人:即原姓佛蘭生的霍夫太太。她現在全身裝訂得整整齊齊,是宮廷「訂書匠」霍夫的夫人。她不管是境況壞還是境況好,從來不忘記她的朋友。她像媽媽和祖母一樣,非吻他一下不可。

  「霍夫不能和我一道來!」她說。「他得待在家裡為皇上的私人圖書館裝訂一部全集。你很幸運,但我也並不差。我有我的霍夫、一個爐邊的角落和一張安樂椅。每星期我請你到我家裡來吃兩次飯。你將可以看到我的家庭生活。那是一部完整的芭蕾舞!」

  媽媽和祖母幾乎可以說找不到機會和貝兒講一句話,但是她們望著他,同時她們的眼裡射出幸福之光。他得坐上一輛馬車開到新的家去——那位歌唱家的住所。她們笑,但同時他們也哭起來。

  「他成了一個多麼可愛的人啊!」祖母說。

  「像他出門的時候一樣,他還有一個和善的面孔呢!」媽媽說。「將來他登上舞臺的時候,仍然會保留住這副面容!」

  馬車在歌唱家的門口停下來。主人不在家。老傭人把門打開,領著貝兒到他房間裡去。四周的牆上掛著許多作曲家的畫像;壁爐上放著一尊發光的白石膏半身像。

  這個老頭兒的頭腦有些呆笨,但是卻非常忠誠可靠。他把寫字臺的抽屜以及掛衣服的鉤子都指給他看,同時還答應他說,願意替他擦皮鞋。這時歌唱家回來了,熱烈地握著貝兒的手,表示歡迎。

  「這就是整個的住所!」他說,「你住在這兒可以像在你自己家裡一樣。客廳裡的鋼琴你可以隨便使用。明天我們要聽一聽,看你的聲音究竟變得怎樣。這位是我們宮殿的看守人——我們的管家!」於是他就對這位老頭兒點點頭。「一切東西都整理了一番。為了歡迎你的來臨,壁爐上的卡爾·馬利亞·韋伯又重新擦了一次白粉!他一直是肮髒得可怕。不過擺在那上面的並不是韋伯;那是莫紮特。他是從哪裡搬來的?」

  「這是老韋伯呀!」傭人說,「我親自把他送到石膏師那兒去,今天早晨才把他取回來的!」

  「不過這是莫紮特的半身像,而不是韋伯的半身像呀!」

  「請原諒,先生?」傭人說,「這是老韋伯呀,他只不過給洗擦了一番罷了!因為他上了一層白粉,所以主人就認不出來了!」

  這只有那位石膏師可以證明——不過他從石膏師那裡得知,韋伯已經跌成了碎片;因此他就送了一尊莫紮特的像給他。但這跟放在壁爐上有什麼分別呢?

  在頭一天,貝兒並不需要演唱什麼東西。不過當我們這位年輕的朋友來到客廳裡的時候,他看見了鋼琴和在那上面攤開的《約瑟夫》。於是他就唱起《我的第十四夜》來;他的聲音像鈴鐺一樣地響亮。它裡面有某種天真和誠懇的氣質,但同時又充滿了力量和豐滿。歌唱家一聽到,眼睛就濕潤了。

  「應該這樣唱才對!」他說,「而且可以唱得比這還好一點。現在我們把鋼琴蓋上吧,你應該休息了!」

  「今天晚上我還得去看看媽媽和祖母!我已經答應過她們。」於是他就匆匆地走開了。

  落日的晚霞照在他兒時的屋子上,牆上的玻璃片反射出光來,這簡直像一座用鑽石砌的宮殿。媽媽和祖母坐在頂樓上等他——這需要爬好長一段樓梯才能達到,但是他一步跳三級,不一會就來到了門口。許多親吻和擁抱在等待著他。

  這個小小的房間是非常清潔整齊的。那只老熊——火爐——和藏著他木馬時代的一些秘密寶藏的那個櫥櫃仍然在原來的地方;牆上仍然掛著那三張熟識的人像:國王像,上帝像和用一張黑紙剪出的「爸爸」的側影。媽媽說,這跟爸爸的側像是一模一樣,如果紙的顏色是白的和紅的,那還要更像他,因為他的面色就是那樣。他是一個可愛的人!而貝兒簡直就是他的一個縮影。

  他們有許多話要談,有許多事情要講。他們將要吃碎豬頭肉凍,同時霍夫太太也答應今晚要來看他們。

  「不過這兩個老人——霍夫和佛蘭生小姐——怎麼忽然想起要結婚呢?」貝兒問。

  「他們考慮這件事已經有好多年了!」媽媽說。「你當然知道,他已經結過婚。據說他幹這樁事是為了要刺激佛蘭生小姐一下,因為她在得意的時候曾經瞧不起他。他的太太很有錢,但是老得夠瞧,而且還得拄著一對拐杖走路,雖然她的心情老是那麼高興。她老是死不了;他只好耐心地等待。如果說他是像故事中所講的那個人物,每個禮拜天把這位老太婆放在陽光裡坐著,好讓我們的上帝看到她而記得起把她接走,那我一點也不會感到驚奇。」

  「佛蘭生小姐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著。」祖母說。「我從來也沒有想到,她會達到目的。不過去年霍夫太太忽然死了,因此她就成了那家的主婦!」

  正在這時候,霍夫太太走進來了。「我們正談起您,」祖母說。「我們正在談論著您的耐心和您所得到的報償。」

  「是的,」霍夫太太說,「這沒有在年輕的時候實現。不過只要一個人的身體好,就永遠是年輕的。這是我的霍夫講的話——他有一種最可愛的想法。他說,我們是一部好的舊作品,裝訂成一冊書,而且在背面上還燙金呢。有了我的霍夫和我那個爐邊的角落,我感到真幸福。那個火爐是瓷磚砌的:晚間生起火來,第二天整天還是溫暖的。這真是舒服極了!這簡直是像在那個芭蕾舞《細爾茜之島》的場景裡一樣。你們還記得我演細爾茜嗎?」

  「記得,那時你非常可愛!」祖母說。「一個人的變化是多麼大啊!」她說這句話並沒有任何惡意,而對方也不作如此想法。接著大家就一同吃茶和碎豬頭肉凍。

  第二天上午,貝兒到商人家裡去拜訪。太太接待他,握了他的手,同時叫他在她身邊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在和她談話的時候,他對她表示衷心的感謝,因為他知道,商人就是那位匿名的恩人。不過這件秘密太太還不知道。「那正是他的本色!」她說;「這不值得一談!」

  當貝兒談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商人很生氣。「你完全弄錯了!」他說。他打斷了話題,接著就走開了。

  費利克斯現在是一個大學生。他打算進外交界工作。

  「我的丈夫認為這是發瘋,」太太說,「我沒有什麼意見。天老爺自然會有安排!」

  費利克斯不在家,因為他正在劍術教師那裡學習擊劍。

  回到家來,貝兒說他是多麼感謝這位商人,但是他卻不接受他的感謝。

  「誰告訴你,他就是你所謂的恩人呢?」歌唱家問。

  「我的媽媽和祖母講的!」貝兒回答說。

  「這樣說來,那麼一定就是他了!」

  「您也知道吧?」貝兒說。

  「我知道。但是我不會讓你從我身上得知這件事的真相的。從現在開始,我們每天早晨在家中練習歌唱一個鐘頭。」

  她是13世紀丹麥的一個有名的皇后。

  她是古羅馬傳說中一個非常忠心于丈夫的女子。一個叫做塞斯都斯的男子見她美麗和忠誠,在一天晚上乘她不備的時候破壞了她的貞操。第二天早晨她因羞憤而用匕首把自己刺死。莎士比亞曾把她的故事寫成一首長詩。英國17世紀的名演員海吾德(Thomas Heywood,?-1650?)也把這個故事寫成一個劇本。

  拉丁文,即「再會」的意思。

  原文是indbunden,即緊緊地穿上一大堆衣服,有暴發戶的氣派;但這個詞又當作「裝訂」講,與「訂書匠」有關係。

  北歐一般的窮苦人家都不吃正式晚飯,只吃一點茶和幾片麵包夾肉凍。碎豬頭肉當然是最便宜的肉凍。

  細爾茜(Circe)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女神。她住在愛伊亞島(Aeaea)上。當希臘的英雄奧德賽漂流到島上來的時候,她用藥酒款待他和他的部下,結果這些人都變成了豬。奧德賽身邊帶著一種草藥,可以避魔,所以他沒有變成豬。他和她在島上住了一年。島上的生活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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