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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貝兒(5)


  六

  大清早,加布裡爾先生家裡的功課就開始了。大家在學習法文。吃中飯的時候只有寄宿生、孩子和太太在家。她又喝了一次咖啡一一頭一次咖啡總是在床上喝的。「對於一個容易昏倒的人說來,這樣的喝法是對身體有好處的?」於是她就問貝兒,在這一天他學習了什麼東西。「法文?」他回答說。

  「這是一種浪費錢的語言!」她說。「這是外交家和要人們的語言。我小時候也學習過,不過既然嫁給了一個有學問的丈夫,自己也可以從他那裡得到許多好處,正如一個人從媽媽的奶水得到好處一樣。因此我也掌握了足夠的詞匯;我相信,無論在什麼場合我都能夠表達我自己!」

  太太因為與一個有學問的人結婚,所以就得到了一個洋名字。她受洗禮時的名字是美特。這原來是一個有錢的姨媽的名字,因為她是她的財產的預定繼承人。她沒有繼承到財產,倒是繼承到了一個名字。加布裡爾先生又把這個名字改為「美塔」一一在拉丁文裡就是「美勒特」(衡量)的意思。在她辦嫁妝的時候,她在她所有的衣服、毛織品和棉織品上都繡上了她的名字「美塔·加布裡爾」開頭的兩個字母M.G.,不過小馬德生有他一套孩子氣的聰明;他認為M.G.兩個字母代表「非常好」的意思。因此他就用墨水在所有的臺布、手巾和床單子上打了一個大問號。

  「難道你不喜歡太太嗎?」當小馬德生偷偷地把這個玩笑的意義講出來的時候,貝兒問。「她非常和善,而加布裡爾先生又是那麼有學問。」

  「她是一個牛皮大王!」小馬德生說,「加布裡爾先生則是一個滑頭!如果我是一個伍長而他是一個新兵的話,唔,我可要教訓他一頓的!」小馬德生的臉上有一種「恨之入骨」的表情:他的嘴唇變得比平時更窄小,他整個面孔就像一個大雀斑。

  他講的話是非常可怕的;這使貝兒大吃一驚。但是小馬德生的這種思想卻有非常明確的根源:父母和老師說起來也算是夠殘酷的,成天要他把時間花在毫無意義的語文、人名、日期這類東西上面。如果一個人能優哉遊哉地處理自己的時間、或者像一個老練的射手似地扛著一杆槍去打打獵,那該是多麼痛快啊!「相反,人們卻把你關在屋子裡,要你坐在凳子上,昏昏沉沉地望著一本書。這就是加布裡爾先生幹的事情,而且他還要認為你懶惰,給你這樣一個評語:『勉強』。是的,爸爸媽媽接到的通知書上寫的就是這類東西!所以我說加布裡爾先生是一個老滑頭!」

  「他還愛打人呢!」小普裡木斯補充說,他似乎是和小馬德生取一致的態度。貝兒聽到這類話並不是很愉快的。

  不過貝兒並沒有挨過打。正如太太所說的,他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他也不能算是懶惰,因為他並不懶。他一個人單獨做功課,很快就趕到馬德生和普裡木斯前面去了。

  「他有些才能!」加布裡爾先生說。

  「而且誰也看不出他曾經進過舞蹈學校!」太太說。

  「我們一定要他參加我們的劇團!」藥劑師說。這個人與其說是為藥店而活著,倒不如說他是為城裡的私營劇團而活著。惡意的人們把那個古老的笑話應用到他身上,說他一定曾經被一個瘋演員咬過一口,因此他得了「演戲的神經病」。

  「這位年輕學生是一個天生的戀人,」藥劑師說。「兩年以後他就可以成為一個羅蜜歐!我相信,假如他好好地化裝一下,安上一撮小鬍子,他在今年冬季准定可以登場。」

  藥劑師的女兒——照爸爸的說法是一位「偉大的天才演員」,照媽媽的說法是一位「絕代佳人」一一將可以演朱麗葉。加布裡爾太太一定得演奶媽。藥劑師一一他是導演,又是舞臺監督——將演醫生這個角色;這個角色雖然小,但是很重要。

  現在一切是要看加布裡爾先生准不准貝兒演羅蜜歐。

  這件事必須找加布裡爾太太去疏通一下。但第一步必須要有辦法說服她,而藥劑師是有辦法的。

  「你是一個天生的奶媽!」他說;他以為這句話一定可以博得她的歡心。「事實上這是整個戲中一個最重要的角色!」他補充說。「這是一個最有風趣的人物,沒有她,這個戲就太悲慘了,人們是無法看下去的。除了您以外,加布裡爾太太,再沒有別人能有那種生動和活潑勁兒,可以使全劇生色!」

  一點也不錯,她同意了;但是她的丈夫無論如何也不准許他的年輕學生騰出必要的時間去演羅蜜歐。她答應「暗中活動」一一這是引用她自己的話。藥劑師就立即開始研究他所要演的那個角色——他特別想到了化裝。他想裝扮得像一架骷髏那樣瘦削,又窮又可憐,但又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這倒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不過加布裡爾太太在丈夫後面「暗中活動」卻更困難。他說,假如他讓這個年輕人去演這個悲劇,他將無法向為貝兒交學膳費的那個恩人交代。

  我們不必諱言,貝兒倒是非常希望能演這齣戲的。「不過行不通罷了!」他說。

  「行得通!」太太說。「等我來暗中活動吧!」她願意送混合酒給加布裡爾先生喝,但是加布裡爾先生卻不願意喝。結了婚的人常常是不同的,說這句話完全不會損傷太太的尊嚴。

  「喝一杯吧,只喝一杯!」她說,「酒可以助興,可以使一個人愉快。我們的確應該如此一一這是我們上帝的意旨!」

  貝兒將要演羅蜜歐了。這是通過太太暗中活動達到目的的。

  排演工作是在藥劑師家裡進行的。他們有巧克力糖和「天才」一一這也就是說,小塊的餅乾。這是從一個麵包房裡買來的,價錢是一個銅子十二塊。它們的數目多而體積小,因此大家就把它們叫做「天才」,作為一個玩笑。

  「開玩笑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加布裡爾先生說。他自己也常常把許多東西加上一些綽號。他把藥劑師的屋子叫做「裝著清潔和不清潔的動物的諾亞方舟!」這是因為這一家人對於他們養的動物很有感情。小姐自己養著一頭名叫格拉茜奧薩的貓。它很漂亮,皮膚非常光滑。它不是在窗臺上躺著,就是在她的膝蓋上或她所縫的衣服上睡覺,或者在鋪好了臺布的餐桌上跑來跑去。妻子有一個養雞場,一個養鴨場,一隻鸚鵡和一隻金絲鳥,而這只鸚鵡比他們誰的聲音都大。兩隻狗兒一一佛裡克和佛洛克——在起坐間裡蕩來蕩去。它們並不是混合花瓶,但它們卻在沙發和睡榻上隨便睡覺。

  排演開始了。只有狗兒打斷了一會兒。它躺在加布裡爾太太的新衣服上淌口水,不過這是完全出自善意,而且也並沒有把衣服弄髒。貓兒也找了一點小麻煩。它把腳爪伸向扮演朱麗葉的這位人物,同時坐在她的頭上搖尾巴。朱麗葉的溫柔的臺詞一半是對著貓兒、一半是對著羅蜜歐而發的。至於貝兒,他講的每一句話恰恰是他想要和藥劑師的女兒講的話。她是多麼可愛和動人啊!她是大自然的孩子,最適宜於演這個角色。貝兒幾乎要愛上她了。

  貓兒一定有某種本能,或者某種更高尚的品質:它坐在貝兒的肩上,好像是象徵羅蜜歐和朱麗葉之間的感情似的。

  戲越排演下去,貝兒的熱情就越變得強烈和明顯,貓兒也就越變得親密起來,鸚鵡和金絲鳥也就更鬧起來。佛裡克和佛洛克一會兒跑出去,一會兒又跑進來。

  登臺的那一晚最後到來了。貝兒真像一位羅蜜歐;他毫不猶疑地在朱麗葉的嘴上吻起來。

  「吻得非常自然!」加布裡爾太太說。

  「簡直是不知羞恥!」市府參議斯汶生先生說。他是鎮上一個最有錢的公民,也是一個最肥的胖子。他流了一身汗水,因為劇院裡很熱,而他的身體裡也很熱。貝兒從他的眼裡看不出絲毫的同情。「這樣一隻小狗!」他說,「這只小狗是這樣長,人們可以把他折成兩段,變成兩隻小狗!」

  樹立了一個敵人,卻贏得了大家的鼓掌!這是一樁好交易。是的,貝兒是一個幸運的貝兒。

  他疲倦了;這一晚吃力的表演和大家對他的稱讚,使他累得喘不過氣來。他回到他那個小房間裡來,已經是半夜過後了。加布裡爾太太在牆上敲了兩下。

  「羅蜜歐!我送來一點混合酒給你喝!」

  於是一個漏斗便插進門裡來了。貝兒·羅蜜歐拿一個杯子在它下面接著。

  「晚安!加布裡爾太太!」

  但是貝兒卻睡不著。他念過的每一句臺詞以及朱麗葉所講的話,全都在他的腦子裡嗡嗡地響起來。當他最後睡著了的時候,他夢見一次結婚典禮——他和老小姐佛蘭生的結婚典禮。一個人能夠做出多麼不可思議的夢啊!

  「非常好」在丹麥文裡是meget godt,開頭兩個字母也是M.G.。

  「小狗」在丹麥文裡是havlp,同時也有「自高自大的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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