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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的兒子(3)


  後來她和喬治一起在陽臺上的花叢中間站著。玫瑰花的籬笆把他們遮住了。喬治又是第一個先講話。

  「我感謝你對我老母親的厚意!」他說。「我知道,我父親去世的那天晚上,你特別走下樓來陪著她,一直到他閉上眼睛為止。我感謝你!」他握著愛米莉的手,吻了它——在這種情形下他是可以這樣做的。她臉上發出一陣緋紅,不過她把他的手又捏了一下,同時用溫柔的藍眼睛盯了他一眼。

  「你的母親是一位慈愛的媽媽!她是多麼疼愛你啊!她讓我讀你寫給她的信,我現在可說是很瞭解你了!我小的時候,你對我是多麼和氣啊;你送給我許多圖畫——」

  「而你卻把它們撕成碎片!」喬治說。

  「不,我仍然保存著我的那座樓閣——它的圖畫。」

  「現在我要把樓閣建築成為實物了!」喬治說,同時對自己的話感到興奮起來。

  將軍和夫人在自己的房間裡談論著這個看門人的兒子,他的行為舉止很好,談吐也能表示出他的學問和聰明。「他可以做一個家庭教師!」將軍說。

  「簡直是天才!」將軍夫人說。她不再說別的話了。

  在美麗的夏天裡,喬治到伯爵王府來的次數更多了。當他不來的時候,大家就想念他。

  「上帝賜給你的東西比賜給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多得多!」愛米莉對他說。「你體會到這點沒有?」

  喬治感到很榮幸,這麼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子居然瞧得起他。他也覺得她得天獨厚。

  將軍漸漸深切地感覺到喬治不可能是地下室裡長大的孩子。

  「不過他的母親是一個非常誠實的女人,」他說,「這點使我永遠記得她。」

  夏天過去了,冬天來了。人們更常常談論起喬治先生來。他在高尚的場合中都受到重視和歡迎。將軍在宮廷的舞會中碰見他。現在家中要為小愛米莉開一個舞會了。是不是把喬治先生也請來呢?

  「國王可以請的人,將軍當然也可以請的!」將軍說,同時他挺起腰來,整整高了一寸。

  喬治先生得到了邀請,而他也就來了。王子和伯爵們也來了,他們跳起舞來一個比一個好;不過愛米莉只能跳頭一次的舞。她在這歡舞中扭了腳;不太厲害,但是使她感到很不舒服。因此她得很當心,不能再跳,只能望著別人跳。她坐在那兒望著,那位建築師站在她身邊。

  「你真是把整個聖·彼得教堂都給她了!」將軍從旁邊走過去的時候說。他笑得像一個慈愛的老人。

  幾天以後,他用同樣慈愛的笑來接待喬治先生。這位年輕人是來感謝那次邀請他參加舞會的,他還能有什麼別的話呢?是的,這是一件最使人驚奇、最使人害怕的事情!他說了一些瘋狂的話。將軍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荒唐的建議」——一個不可想像的要求:喬治先生要求小愛米莉做他的妻子!

  「天啦!」將軍說,他的腦袋氣得要裂開了。

  「我一點也不懂得你的意思!你說的什麼?你要求什麼?先生,我不認識你!朋友!你居然帶著這種念頭到我家裡來!我要不要呆在這兒呢?」於是他就退到臥室裡去,把門鎖上,讓喬治單獨站在外面。他站了幾分鐘,然後就轉身走出去。愛米莉站在走廊裡。

  「父親答應了嗎?——」她問,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喬治握著她的手。「他避開我了!——機會還有!」

  愛米莉的眼睛裡充滿了眼淚;但是這個年輕人的眼睛裡充滿了勇氣和信心。太陽照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為他們祝福。將軍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氣得不得了。是的,他還在生氣,而且用這樣的喊聲表示出來:「簡直是發瘋!看門人的發瘋!」

  不到一點鐘,將軍夫人就從將軍口裡聽到這件事情。她把愛米莉喊來,單獨和她坐在一起。

  「你這個可憐的孩子!他這樣地侮辱你!這樣地侮辱我們!你的眼睛裡也有眼淚,但是這與你很相稱!你有眼淚倒顯得更美了!你很像我在結婚那天的樣子。痛哭吧,小愛米莉!」

  「是的,我要哭一場!」愛米莉說,「假如你和爸爸不說一聲『同意』的話!」

  「孩子啊!」夫人大叫一聲,「你病了!你在發囈語,我那個可怕的頭痛病現在又發了!請想想你帶給我家的苦痛吧!愛米莉,請你不要逼死你的母親吧。愛米莉,你這樣做就沒有母親了!」

  將軍夫人的眼睛也變得潮濕了。她一想到她自己的死就非常難過。

  人們在報紙上讀到一批新的任命:「喬治先生被任命為第八類的五級教授。」

  「真可惜,他的父母埋在墳墓裡,讀不到這個消息!」新的看門人一家子說。現在他們就住在將軍樓下的地下室裡。他們知道,教授就是在他們的四堵牆中間出世和長大的。

  「現在他得付頭銜稅了,」丈夫說。

  「是的,對於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說來,這是一樁大事,」妻子說。

  「一年得付18塊錢!」丈夫說,「這的確不是一筆很小的數目!」

  「不,我是說他的升級!」妻子說。「你以為他還會為錢費腦筋!那點錢他可以賺不知多少倍!他還會討一個有錢的太太呢。如果我們有孩子,他們也應該是建築師和教授才對!」

  住在地下室裡的人對於喬治的印象都很好;住在第二層樓上的人對他的印象也很好;那位老伯爵也表示同樣的看法。

  這些話都是由於他兒時所畫的那些圖畫所引起的。不過他們為什麼要提起這些圖畫呢?他們在談論著俄國,在談論著莫斯科,因此他們也當然談到克里姆林宮——小喬治曾經專為小愛米莉畫過。他畫過那麼多的畫,那位伯爵還特別能記得起一張:「小愛米莉的宮殿——她在那裡面睡覺.在那用面跳湯.在那裡面做『接待客人的遊戲』。」這位教授有很大的能力;他一定會以當上一位老樞密顧問官而告終的。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從前既然可以為現在這樣一位年輕的小姐建築一座宮殿,為什麼不可能呢?

  「這真是一個滑稽的玩笑!」將軍夫人在伯爵離去以後說。將軍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騎著馬走了——他的馬夫跟在後面保持相當的距離;他坐在他那匹高頭大馬上顯得比平時要神氣得不知多少倍。

  現在是小愛米莉的生日;人們送給她許多花和書籍、信和名片。將軍夫人吻著她的嘴;將軍吻著她的額;他們是一對慈愛的父母;她和他們都有很名貴的客人——兩位王子——來拜訪。他們談論著舞會和戲劇,談論著外交使節的事情,談論著許多國家和政府。他們談論著有才能的人和本國的優秀人物;那位年輕的教授和建築師也在這些談話中被提到了。

  「他為了要使自己永垂不朽而建築著!」大家說。「他也為將來和一個望族拉上關係而建築著!」

  「一個望族?」將軍後來對夫人重複了這句話,「哪一個望族?」

  「我知道大家所指的是誰!」將軍夫人說,「不過我對此事不表示意見!我連想都不要想它!上帝決定一切!不過我倒覺得很奇怪!」

  「讓我也奇怪一下吧!」將軍說,「我腦子裡一點概念也沒有。」於是他就浸入沉思裡去了。

  恩寵的源泉,不管它是來自宮廷,或者來自上帝,都會發生一種力量,一種說不出的力量——這些思寵,小小的喬治都有了。不過我們卻把生日忘記了。

  愛米莉的房間被男朋友和女朋友送來的花熏得噴香;桌子上擺著許多美麗的賀禮和紀念品,可是喬治的禮品一件也沒有。禮品來不了,但是也沒有這個必要,因為整個房子就是他的一種紀念品。甚至樓梯下面那個沙洞子裡也有一朵紀念的花冒出來:愛米莉曾經在這裡朝外望過,窗簾子在這裡燒起來過,而喬治那時也作為第一架救火機開到這裡來過。她只須朝窗子外望一眼,那棵槐樹就可以使她回憶起兒童時代。花和葉子都謝了,但是樹仍在寒霜中立著,像一棵奇怪的珊瑚樹。月亮掛在樹枝之間,又大又圓,像在移動,又像沒有移動,正如喬治分黃油麵包給小愛米莉吃的那個時候一樣。

  她從抽屜裡取出那些繪著沙皇宮殿和她自己的宮殿的畫——這都是喬治的紀念品。她看著,思索著,心中起了許多感想。她記得有一天,在爸爸媽媽沒有注意的時候,她走到樓下看門人的妻子那兒去——她正躺在床上快要斷氣。她坐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聽到她最後的話:「祝福你——喬治!」母親在想著自己的兒子。現在愛米莉懂得了她這話的意思。是的,是的,在她的生日這天,喬治是陪她在一起,的確在一起!

  第二天碰巧這家又有一個生日——將軍的生日。他比他的女兒生得晚一天——當然他出生的年份是要早一些的,要早許多年。人們又送許多禮品來了;在這些禮品之中有一個馬鞍,它的樣子很特殊,坐起來很舒服,價錢很貴。只有王子有類似這樣的馬鞍。這是誰送來的呢?將軍非常高興。它上面有一張小卡片。如果紙條上寫著「謝謝你過去對我的好意」,我們可能猜到是誰送來的;可是它上面卻寫著:「將軍所不認識的一個人敬贈」!

  「世界上有哪一個人我不認識呢?」將軍說。

  「每個人我都認識!」這時他便想起社交界中的許多人士;他每個人都認識。「這是我的太太送的!」他最後說,「她在跟我開玩笑!好極了!」

  但是她並沒有跟他開玩笑;那個時候已經過去了。

  現在又有一個慶祝會,但不是在將軍家裡開的。這是在一位王子家裡開的一個化裝舞會。人們可以戴假面具參加跳舞。

  將軍穿著西班牙式的小皺領的服裝,掛著劍,莊嚴地打扮成為魯本斯先生去參加。夫人則打扮成為魯本斯夫人。她穿著黑天鵝絨的、高領的、熱得可怕的禮眼;她的頭頸上還掛著一塊磨石——這也就是說,一個很大的皺領,完全像將軍所有的那幅荷蘭畫上的畫像——畫裡面的手特別受人讚賞:完全跟夫人的手一樣。

  愛米莉打扮成為一個穿綴著花邊的細棉布衣的普賽克。她很像一根浮著的天鵝羽毛。她不需要翅膀。她裝上翅膀只是作為普賽克的一個表徵。這兒是一派富麗堂皇而雅致的景象,充滿著光明和花朵。這兒的東西真是看不完,因此人們也就沒有注意到魯本斯夫人的一雙美麗的手了。

  一位穿黑色化裝外衣的人的帽子上插著槐花,跟普賽克在一起跳舞。

  「他是誰呢?」夫人問。

  「王子殿下!」將軍說;「我一點也不懷疑;和他一握手,我馬上就知道是他。」

  夫人有點兒懷疑。

  在北歐的建築物中,樓梯旁邊總有一個放掃帚和零星什物的小室。這個小室叫「沙洞子」(Sandhullet)

  在歐洲的封建社會裡,只有貴族才可以有一個族徽。這兒的意思是說,這人的貴族頭銜是用錢買來的,而不是繼承來的。

  魯本斯(Rubens)是荷蘭一個最普通的姓。

  古希臘中代表靈魂的女神,參看《普賽克》注。

  原文是Domino,是一種帶有黑帽子的黑披肩。原先是意大利牧師穿的一種禦寒的衣服。後來參加化裝舞會而不扮演任何特殊角色的人,都是這種裝束,這裡是指這種裝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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