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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的兒子(2)


  他畫了一幢中國式的房子;它有16層樓,每層樓上都有鐘樂器。他畫了兩座希臘的廟宇,有細長的大理石圓柱,周圍還有臺階;他畫了一個挪威的教堂,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它完全是木頭做的,雕著花,建築得非常好,每層樓就好像是建築在搖籃下面的彎杆上一樣。但是最美麗的一張畫是一個宮殿,它的標題是:「小愛米莉之宮」。她將要住在這樣的一座房子裡。這完全是喬治的創見;他把一切別的建築物中最美的東西都移到這座宮殿裡來。它像那個挪威的教堂一樣,有雕花的大樑;像那個希臘的廟宇一樣,有大理石圓柱;每層樓上都有鐘樂器,同時在最高一層的頂上有綠色和鍍金的圓塔,像沙皇的克里姆林宮。這真是一個孩子的樓閣!每個窗子下面都注明了房間和廳堂的用處:「這是愛米莉睡的地方」,「這是愛米莉跳舞的地方」,「這是愛米莉玩會客遊戲的地方」。它看起來很好玩,而大家也就真的來看它了。

  「好極了!」將軍說。

  但是那位年老的伯爵一點也不表示意見。那一位伯爵比將軍更有名望,而且還擁有一座宮殿和田莊。他聽說它是由一個看門人的小兒子設計和畫出來的。不過他現在既然受了堅信禮,就不應該再算是一個小孩子了。老伯爵把這些圖畫看了一眼,對它們有一套冷靜的看法。

  有一天,天氣非常陰沉、潮濕、可怕。對於小喬治說來,這要算是最明朗和最好的時候了。藝術學院的那位教授把他喊進去。

  「請聽著,我的朋友,」他說。「我們來談一下吧!上帝厚待你,使你有些天資。他還對你很好,使你跟許多好人來往。住在街角的那位老伯爵跟我談到過你;我也看到過你的圖畫。我們可以在那上面修幾筆,因為它們有許多地方需要修正。請你每星期到我的繪圖學校來兩次;以後你就可以畫得好一點。我相信,你可以成為一個好建築師,而不是一個畫家;你還有時間可以考慮這個問題。不過請你今天到住在街角的老伯爵那兒去,同時感謝我們的上帝,你居然碰到了這樣一個人!」

  街角的那幢房子是很大的;它的窗子上雕著大象和單峰駱駝——全是古代的手工藝。不過老伯爵最喜歡新時代和這個時代所帶來的好處,不管這些好處是來自第二層樓、地下室,或者閣樓。

  「我相信,」看門人的妻子說,「一個真正偉大的人是不會太驕傲的。那位老伯爵是多麼可愛和直爽啊!他講起話來的態度跟你和我完全一樣;將軍家裡的人做不到這一點!你看,昨天喬治受到伯爵熱情的接待,簡直是高興得不知怎樣辦才好。今天我跟這個偉人談過話,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們沒有讓喬治去當學徒,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他是一個有天資的人。」

  「但是他需要外來的幫助,」父親說。

  「他現在已經得到幫助了,」媽媽說,「伯爵的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事情有這樣的結果,跟將軍家的關係是分不開的!」爸爸說。「我們也應該感謝他們。」

  「自然囉!」媽媽說,「不過我覺得他們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們感謝,我應該感謝我們的上帝;我還有一件事應該感謝他:愛米莉現在懂事了!」

  愛米莉在進步,喬治也在進步。在這一年中他得到一個小小的銀獎章;後來沒有多久又得到一個較大的獎章。

  「如果我們把他送去學一門手藝倒也好了!」母親說,同時哭起來;「那樣我們倒還可以把他留下來!他跑到羅馬去幹什麼呢?就是他回來了,我永遠也不會再看到他的;但是他不會回來的,我可愛的孩子!」

  「但是這是他的幸運和光榮啊!」爸爸說。

  「是的,謝謝你,我的朋友!」媽媽說,「不過你沒說出你心裡的話!你跟我一樣,也是很難過的!」

  就想念和別離說來,這是真的。大家都說,這個年輕人真幸運。

  喬治告別了,也到將軍家裡去告別了。不過將軍夫人沒有出來,因為她又在害她的重頭痛病。作為臨別贈言,將軍把他那個唯一的故事又講了一遍——他對那位王公所講的話,和那位王公對他所講的話:「你是蓋世無雙的!」於是他就把手伸向喬治——一隻鬆軟的手。

  愛米莉也把手向喬治伸出來,她的樣子幾乎有些難過;不過喬治是最難過的。

  當一個人在忙的時候,時間就過去了;當一個人在閑著的時候,時間也過去了。時間是同樣地長,但不一定是同樣有用。就喬治說來,時間很有用,而且除非他在想家的時候以外,也似乎不太長。住在樓上和樓下的人生活得好嗎?嗯,信上也談到過;而信上可寫的東西也不少;可以寫明朗的太陽光,也可以寫陰沉的日子。他們的事情信上都有:爸爸已經死了,只有母親還活著。愛米莉一直是一個會安慰人的安琪兒。媽媽在信中寫道:她常常下樓來看她。信上還說,主人准許她仍舊保留著看門的這個位置。

  將軍夫人每天寫日記。在她的日記裡,她參加的每一個宴會,每一個舞會,接見的每一個客人,都記載下來了。日記本裡還有些外交官和顯貴人士的名片作為插圖。她對於她的日記本感到驕傲。日子越長,篇幅就越多:她害過許多次重頭痛病,參加過許多次熱鬧的晚會——這也就是說.參加過宮廷的舞會。

  愛米莉第一次去參加宮廷舞會的時候,媽媽是穿著綴有黑花邊的粉紅色衣服。這是西班牙式的裝束!女兒穿著白衣服,那麼明朗,那麼美麗!綠色的緞帶在她戴著睡蓮花冠的金黃鬈髮上飄動著,像燈心草一樣。她的眼睛是那麼藍,那麼清亮;她的嘴是那麼紅,那麼小;她的樣子像一個小人魚,美麗得超乎想像之外。三個王子跟她跳過舞,這也就是說,第一個跳了,接著第二個就來跳。將軍夫人算是一整個星期沒有害過頭痛病了。

  頭一次的舞會並不就是最後的一次,不過愛米莉倒是累得吃不消了。幸而夏天到了;它帶來休息和新鮮空氣。這一家人被請到那位老伯爵的王府裡去。

  王府裡有一個花園,值得一看。它有一部分佈置得古色古香,有莊嚴的綠色籬笆,人們在它們之間走就好像置身于有窺孔的、綠色的屏風之間一樣。黃楊樹和水松被剪紮成為星星和金字塔的形狀,水從嵌有貝殼的石洞裡流出來。周圍有許多巨大的石頭雕成的人像——你從它們的衣服和面孔就可以認得出來;每一塊花畦的形狀不是一條魚,一個盾牌,就是一個拼成字。這是花園富有法國風味的一部分。從這兒你可以走到一個新鮮而開闊的樹林裡去。樹在這兒可以自由地生長,因此它們是又大又好看。草是綠色的,可以在上面散步。它被剪過,壓平過,保護得很好。這是這花園富有英國風味的一部分。

  「舊的時代和新的時代,」伯爵說,「在這兒和諧地配合在一起!兩年以後這房子就會有它一套獨特的風格。它將會徹底地改變——變成一種更好。更美的東西。我把它設計給你看,同時還可以把那個建築師介紹給你們。他今天來這兒吃午飯!」

  「好極了!」將軍說。

  「這兒簡直像一個天堂!」夫人說。「那兒你還有一個華麗的王府!」

  「那是我的雞屋。」伯爵說。「鴿子住在頂上,吐綬雞住在第一層樓,不過老愛爾茜住在大廳裡。她的四周還有客房:孵卵雞單獨住在一起,帶著小雞的母雞又另外住在一起.鴨子有它們自己對水裡去的出口!」

  「好極了!」將軍重複說。

  於是他們就一起去看這豪華的佈置。

  老愛爾茜在大廳的中央,她旁邊站著的是建築師喬治。過了多少年以後,現在他和小愛米莉又在雞屋裡碰頭了。

  是的,他就站在這兒,他的風度很優雅;面孔是開朗的,有決斷的;頭發黑得發光;嘴唇上掛著微笑,好像是說:「我耳朵後面坐著一個調皮鬼,他對你的裡裡外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老愛爾茜為了要對貴客們表示尊敬,特地把她的木鞋脫掉,穿著襪子站著。母雞咯咯地叫,公雞咯咯地啼,鴨子一邊蹣跚地走,一邊嘎嘎地喊。不過那位蒼白的、苗條的姑娘站在那兒——她就是他兒時的朋友,將軍的女兒——她蒼白的臉上發出一陣然紅,眼睛睜得很大,嘴唇雖然沒透露出一句話,卻表示出無窮盡的意思。如果他們不是一家人,或者從來沒有在一起跳過舞,這要算一個年輕人從一個女子那裡所能得到的最漂亮的敬禮了。她和這位建築師卻是從來沒有在一起跳過舞的。

  伯爵和他握手,介紹他說,「我們的年輕朋友喬治先生並不完全是一個生人。」

  將軍夫人行了禮。她的女兒正要向他伸出手來,忽然又縮回去了。

  「我們親愛的喬治先生!」將軍說,「我們是住在一處的老朋友,好極了!」

  「你簡直成了一個意大利人了。」將軍夫人說,「我想你的意大利話一定跟意大利人講得一樣好了。」

  將軍夫人會唱意大利歌,但是不會講意大利話——將軍這樣說。

  喬治坐在愛米莉的右首。將軍陪著她,伯爵陪著將軍夫人。

  喬治先生講了一些奇聞軼事,他講得很好。他是這次宴會中的靈魂和生命,雖然老伯爵也可以充當這個角色。愛米莉坐著一聲不響;她的耳朵聽著,她的眼睛亮著。

  但是她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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