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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進城了(2)


  「我知道的東西起碼應該和你一樣多!」沼澤女人說。「童話和詩——不錯,它們像同一材料織成的兩段布。它們可以隨便在什麼地方躺下來。它們所做的事和講的話,人們可以隨意編造,而且編得又好又便宜。你可以一文不花就從我這裡得到這些東西。我有一整櫃子的瓶裝詩。這是詩精,詩的最好一部分——它是又甜又苦的草藥。人們對詩的無論哪方面的要求,我的瓶子裡都有。在節日裡我把它灑一點到手帕上,不時聞聞它。」

  「你所講的這番話真是奇妙極了!」這人說。你有瓶裝的詩?」

  「比你所能接受得了的還多!」沼澤女人說。「你知道,『踩著麵包走的女孩』這個故事吧?她這樣做,為的是怕弄髒了她的新鞋子。這個故事被寫下來,而且還被印出來了。」

  「這個故事是我親自講出來的。」這人說。

  「對,那麼你應該知道它了。」沼澤女人說,「你也知道,那個女孩立刻就沉到地底下的沼澤女人那兒去了——那個魔鬼的老太太這時正來拜訪,為的是要檢查酒廠。她一看見這個女孩子沉下來就要求把她帶走,作為她來拜訪的一個紀念品。她得到了這個孩子,我也得到了一件毫無用處的禮品。它是一個旅行藥櫃——整櫃子全是瓶裝的詩。老太太告訴我櫃子應該放在什麼地方——它還立在那兒。請你去看一次吧!你衣袋裡裝著七棵帶四片葉子的苜蓿——其中一棵是六片葉子的——所以你應該看得見它了。」

  的確,沼澤地的中央有一根粗大的赤楊樹幹。它就是老太太的櫃子。沼澤女人說,這櫃子對她和對任何國家任何時代的人都是開著的,人們只須知道它在什麼地方就得了。它的前面,後面,每一邊和每一角都可以打開——真是一件完整的藝術品,但是它的樣子卻像一根赤楊樹幹。各國的詩人,特別是我們本國的詩人,都是在這兒製造出來的。他們的精神都加以考慮、品評、翻新和淨化以後才裝進瓶子裡的。祖母以她「極大的本能」——這是人們不願說「天才」時所用的一個字眼——把這個或那個詩人的氣味,再加上一點兒鬼才,混合在一起封在瓶子裡,作為將來之用。

  「我請求你讓我看看!」這人說。

  「是的,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後面!」沼澤女人說。

  「不過現在我們是在櫃子旁邊呀!」這人說,同時朝裡面看。「這兒有種種不同體積的瓶子。這一個裡面裝的什麼呢?那一個裡面裝的什麼呢?」

  「這就是人們所謂的五月香,」沼澤女人說。「我自己還沒有用過,不過我知道,如果把酒灑一滴到地上,馬上就會有一個長滿了睡蓮、水芋和野薄荷的美麗的小湖出現。你只須滴兩滴到一本舊練習簿上——甚至小學最低班的練習簿上——這本子就可以成為一部芬芳的劇本。它可以上演,也可以叫你睡過去,因為它的香氣是那麼強烈。瓶子上貼著這樣的標簽:『沼澤女人監製』——其用意是要恭維我一番。

  「這是一個『造謠瓶』。它裡面裝著的似乎只是最髒的水。裡面的確是最髒的水,不過它含有街頭閒話的發酵粉、三兩謊話和二錢真理。這幾種成分被樺木條攪成一團——不是在咸水裡浸了很久的、專門用以打犯人的流著血的背的那種枝條,也不是小學老師用的那種枝條,而是從掃溝渠的掃帚上抽下來的一根枝條。

  「這是一個裝滿了仿照聖詩調子寫的、虔誠的詩的瓶子。每一滴能夠發出那種像地獄門的響聲。它是用刑罰的血和汗所做成的。有的人說它不過是一點鴿子的膽汁罷了。不過鴿子是最虔誠的動物,並沒有膽汁;那些不懂得博物學的人都這樣講。

  「這是一個最大的瓶子,它占了半個櫃子的面積——裝滿了『日常故事』的瓶子。它是用膀胱和豬皮包著的,因為它的力量不能被蒸發掉。每個民族都可以依照自己搖瓶子的方法做出自己的湯。這兒有古老的德國血湯,裡面有強盜肉丸子。這兒還有稀薄的農民湯,在它裡面真正的樞密大臣像豆子似的沉到底,而面上則浮著富有哲學意味的胖眼睛。這兒有英國的女管家湯和法國用雞腿和麻雀腿熬的『雞湯』——這在丹麥文裡叫做『康康舞湯』。不過最好的湯是『哥本哈根湯』。家裡的人都這樣說。

  「這是一個香檳瓶子,裡面裝著『悲劇』。它能夠爆裂,它也應該如此。喜劇是像能打到眼裡去的細沙——這也就是說,較細緻的喜劇。瓶子裡也有較粗的喜劇,不過它們還只是一些待用的劇名——其中有些非常有名的劇名,如:《你敢向機器裡吐痰嗎》,《一記耳光》,《可愛的驢子》和《她喝得爛醉》。」

  這人聽到這番話,就沉入到幻想中去了。不過沼澤女人想得更遠一點;她想把事情做個結束。

  「這個老櫃子你已經看得相當久了!」她說,「你已經知道它裡面有些什麼東西。不過你應該知道的更重要的東西,你還不知道。鬼火現在到城裡來了!這比詩和童話要重要得多。我的確應該閉住嘴,不過大概有某種力量,某種命運,某種無可奈何的東西塞在我的喉嚨裡,老是要跑出來。鬼火進了城!他們在猖狂作亂!你們人呵,當心啦!」

  「你說的這一套,我連半個字也不懂!」這人說。

  「請勞駕坐在櫃子上吧。」她說,「不過請你當心不要坐塌了,把瓶子打碎——你知道它們裡面裝著什麼東西。有一件大事我非得講出來不可。它還是昨天發生的;並沒有很早就發生。它的有效期限還有364天。我想你知道一年有多少日子吧?」

  下面是沼澤女人所講的話:

  「昨天沼澤地上有一個很大的熱鬧場面!那是一個孩子的盛會!一個小鬼火出生了——事實上他們有一打同時出生。他們得到了許可: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跑到人世間去,也可自由行動,發號施令,好像他們生下來就是人一樣。這是沼澤地上的一件大事,因此鬼火,在沼澤地和草原上,像亮光一樣,男的女的都跳起舞來——因為他們中間有幾個是女性,雖然他們一般都不講出來。我坐在那個櫃子上,把這12個新生的鬼火抱在膝上。他們像螢火蟲似的發出亮光來。他們已經開始跳起來,而他們的體積每一秒鐘都在增長,因此不到一刻鐘,他們的樣子就好像他們的父親和叔父那樣大。按照大家公認的一個老規矩和特權,如果月亮照得完全像昨天一樣,風吹得完全像昨天一樣,在這個時刻所出生的一切鬼火,都有權變成人,而他們每一個人,在一年的時限內,可以行使他們的權利。如果每個鬼火不怕掉到海裡去、不怕被大風暴吹熄的話,他可以跑遍全國,跑遍整個世界。他可以附在一個人身上,代他講話,隨意行動。一個鬼火可以隨意以任何形式出現;他可以是男人或女人,可以依照他們的精神行動,但是必須走自己的極端,把他想要做的事都做出來。不過他在一年之中要大規模地把365個人引入歧途:把他們從真理和正確的道路上引走。只有這樣,一個鬼火才能達到最高峰——成為魔鬼專車前面的一個跑腿。這樣,他就可以穿起深黃的衣服,從喉嚨裡噴出火焰來。這足夠使一個普通的鬼火得到滿足。不過裡面也有一些兇險。一個有抱負的鬼火想完成這麼一個出色的任務,得碰到一些麻煩。如果一個人的眼睛能看清面前是什麼東西,而把鬼火一口氣吹走的話,那麼鬼火就完蛋了,它只有再回到沼澤裡來。同樣,如果鬼火在一年終結以前要回家來看看、而放棄他們的工作,那麼他也就完蛋,再也不能照得很亮,於是他很快就會滅了,再也燃不起來。當一年終了的時候,如果他還沒有把365個人引入歧途、離開真理和一切美善的東西的話,那麼他就要被監禁在一塊腐木裡面,躺在那兒發著閃光,不能動彈一下。對於一個活潑的鬼火說來,這是再厲害不過的一種懲罰。這一切我全知道。同時我也把這事情講給我抱在膝上的12個鬼火聽。他們聽了樂得不可開交。我告訴他們,說最安全和最簡單的辦法是放棄這種光榮,什麼事情也不幹。可是小鬼火們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們已經幻想自己穿起深黃的衣服,從喉嚨裡噴出火來。『跟我們住在一起吧!』年老的幾位鬼火說。『你們去和人開玩笑吧,』另外幾位說。『人把我們的草地都濾幹了!他們已經開始在排水。我們的後代將怎麼活下去呢?』「『我們要發出火光來!發出火光來!』新生的鬼火說。事情就這樣肯定下來了。

  「一個跳舞會開始了——時間只有一秒鐘;它不能再短。妖姑娘們跟別的妖姑娘們轉了三個圈子,為的是不要顯得驕傲,她們一般只是願意和她們自己跳舞。接著舞會發起人就散發禮品:『打水漂』——這就是禮物的名字。禮物像矽石似的在沼澤地的水上飛過去。每個姑娘又彼此贈送一小片面紗。『把這拿去吧!』她們說,『那麼你就會跳更高級的舞——那些不可少的比較困難的旋轉和扭腰。這樣你們就有恰當的風度,你們就可以在上流社會裡表現自己。』夜渡烏教每一個年輕的鬼火說:『好——好——好。』而且教他們在什麼場合說最恰當。這是一件最大的禮品,它可以使你受用不盡。貓頭鷹和鸛鳥也提了一些意見——不過他們說,這都不值得一談,因此我們就不提了。國王瓦爾得馬爾這時正來到沼澤地上野獵。當這些貴族們聽到這個盛會時,他們就贈送了一對漂亮的獵犬,作為禮品。它們追起東西來跟風一樣快,同時能夠背起一個到三個鬼火。兩個老夢魔——他們靠騎著東西飛行過日子——也來參加了這次盛會。他們馬上就傳授起鑽鑰匙孔的技術來,使得所有的門等於沒有。這兩位老夢魔還提議把小鬼火們帶到城裡去,因為城裡的情形他們很熟悉。他們一般是騎在自己的鬃毛上在空中飛過,而且總是把毛打一個結,因為他們喜歡坐硬席。可是他們現在叉著腿坐在獵犬身上,把這些年輕的鬼火——他們打算到城裡去把人引入歧途——抱在懷裡,於是噓的一聲,他們就不見了。

  這是安徒生的一篇童話的名字。

  康康舞(Kankan)是19世紀中葉在巴黎流行的一種瘋狂的四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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