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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的故事(3)


  誰也不知道這位死去的少婦是誰,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那只破船的殘骸和碎片在這點上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在西班牙的那個豪富之家,一直沒有收到關於他們女兒和女婿的信件或消息。這兩個人沒有到達他們的目的地;過去幾星期一直起著猛烈的風暴。大家等了好幾個月:「沉入海裡——全部犧牲。」他們知道這一點。

  可是在胡斯埠的沙丘旁邊,在漁人的茅屋裡,他們現在有了一個小小的男孩。

  當上天給兩個人糧食吃的時候,第三個人也可以吃到一點。海所能供給饑餓的人吃的魚並不是只有一碗。這孩子有了一個名字:雨爾根。

  「他一定是一個猶太人的孩子,」人們說,「他長得那麼黑!」

  「他可能是一個意大利人或西班牙人!」牧師說。

  不過,對那個漁婦說來,這三個民族都是一樣的。這個孩子能受到基督教的洗禮,已經夠使她高興了。孩子長得很好。他的貴族的血液是溫暖的;家常的飲食把他養成為一個強壯的人。他在這個卑微的茅屋裡長得很快。西岸的人所講的丹麥方言成了他的語言。西班牙土地上一棵石榴樹的種子,成了西尤蘭海岸上的一棵耐寒的植物。一個人的命運可能就是這樣!他整個生命的根深深地紮在這個家裡。他將會體驗到寒冷和饑餓,體驗到那些卑微的人們的不幸和痛苦,但是他也會嘗到窮人們的快樂。

  童年時代對任何人都有它快樂的一面;這個階段的記憶永遠會在生活中發出光輝。他的童年該是充滿了多少快樂和玩耍啊!許多英里長的海岸上全都是可以玩耍的東西:卵石砌成的一起圖案——像珊瑚一樣紅,像琥珀一樣黃,像鳥蛋一樣白,五光十色,由海水送來,又由海水磨光。還有漂白了的魚骨,風吹幹了的水生植物,白色的、發光的、在石頭之間飄動著的、像布條般的海草——這一切都使眼睛和心神得到愉快和娛樂。潛藏在這孩子身上的非凡的才智,現在都活躍起來了。他能記住的故事和詩歌真是不少!他的手腳也非常靈巧:他可以用石子和貝殼砌成完整的圖畫和船;他用這些東西來裝飾房間。他的養母說,他可以把他的思想在一根木棍上奇妙地刻繪出來,雖然他的年紀還是那麼小!他的聲音很悅耳;他的嘴一動就能唱出各種不同的歌調。他的心裡張著許多琴弦:如果他生在別的地方、而不是生在北灣旁一個漁人家的話,這些歌調可能流傳到整個世界。

  有一天,另外一條船在這兒遇了難。一個裝著許多稀有的花根的匣子漂到岸上來了。有人取出幾根,放在菜罐裡,因為人們以為這是可以吃的東西;另外有些則被扔在沙上,枯萎了。它們沒有完成它們的任務,沒有把藏在身上的那些美麗的色彩開放出來。雨爾根的命運會比這好一些嗎?花根的生命很快就完結了,但是他的還不過是剛開始。

  他和他的一些朋友從來沒有想到日子過得多麼孤獨和單調,因為他們要玩的東西、要聽的東西和要看的東西是那麼多。海就像一本大的教科書。它每天翻開新的一頁:一忽兒平靜,一忽兒漲潮,一忽兒清涼,一忽兒狂暴,它的頂點是船隻的遇難。做禮拜是歡樂拜訪的場合。不過,在漁人的家裡,有一種拜訪是特別受歡迎的。這種拜訪一年只有兩次:那就是雨爾根養母的弟弟的拜訪。他住在波烏堡附近的菲亞爾特令,是一個養鱔魚的人。他來時總是坐著一輛塗了紅漆的馬車,裡面裝滿了鱔魚。車子像一隻箱子似地鎖得很緊;它上面繪滿了藍色和白色的鬱金香。它是由兩騎暗褐色的馬拉著的。雨爾根有權來趕著它們。

  這個養鱔魚的人是一個滑稽的人物,一個愉快的客人。他總是帶來一點兒燒酒。每個人可以喝到一杯——如果酒杯不夠的話,可以喝到一茶杯。雨爾根年紀雖小,也能喝到一丁點兒,為的是要幫助消化那肥美的鱔魚——這位養鱔魚的人老是喜歡講這套理論。當聽的人笑起來的時候,他馬上又對同樣的聽眾再講一次。——喜歡扯淡的人總是這樣的!雨爾根長大了以後,以及成年時期,常常喜歡引用養鱔魚人的故事的許多句子和說法。我們也不妨聽聽:

  湖裡的鱔魚走出家門。鱔魚媽媽的女兒要求跑到離岸不遠的地方去,所以媽媽對她們說:「不要跑得太遠!那個醜惡的叉鱔魚的人可能來了,把你們統統都捉去!」但是她們走得太遠。在八個女兒之中,只有三個回到鱔魚媽媽身邊來。她們哭訴著說:「我們並沒有離家門走多遠,那個可惡的叉鱔魚的人馬上就來了,把我們的五個姐妹都刺死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說。「不會!」女兒們說,「因為他剝了她們的皮,把她們切成兩半,烤熟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說。「不會的,因為他把她們吃掉了!」……「她們會回來的!」鱔魚媽媽說。「不過他吃了她們以後還喝了燒酒,」女兒們說。「噢!噢!那麼她們就永遠不會回來了!」鱔魚媽媽號叫一聲,「燒酒把她們埋葬了!」

  「因此吃了鱔魚後喝幾口燒酒總是對的!」養鱔魚的人說。

  這個故事是一根光輝的牽線,貫串著雨爾根整個的一生。他也想走出大門,「到海上去走一下」,這也就是說,乘船去看看世界。他的養母,像鱔魚媽媽一樣,曾經說過:「壞人可多啦——全是叉鱔魚的人!」不過他總得離開沙丘到內地去走走;而他也就走了。四天愉快的日子——這要算是他兒時最快樂的幾天——在他面前展開了;整個尤蘭的美、內地的快樂和陽光,都要在這幾天集中地表現出來;他要去參加一個宴會——雖然是一個出喪的宴會。

  一個富有的漁家親戚去世了,這位親戚住在內地,「向東,略為偏北」,正如俗話所說的。養父養母都要到那兒去;雨爾根也要跟著去。他們從沙丘走過荒地和沼澤地,來到綠色的草原。這兒流著斯加龍河——河裡有許多鱔魚、鱔魚媽媽和那些被壞人捉去、砍成幾段的女兒。不過人類對自己同胞的行為比這也好不了多少。那只古老的歌中所提到的騎士布格爵士不就是被壞人謀害了的麼?而他自己,雖然人們總說他好,不也是想殺掉那位為他建築有厚牆和尖塔的堡寨的建築師麼?雨爾根和他的養父養母現在就正站在這兒;斯加龍河也從這兒流到尼松灣裡去。

  護堤牆現在還存留著;紅色崩頹的碎磚散在四周。在這塊地方,騎士布格在建築師離去以後,對他的一個下人說:「快去追上他,對他說:『師傅,那個塔兒有點歪。』如果他掉轉頭,你就把他殺掉,把我付給他的錢拿回來。不過,如果他不掉轉頭,那麼就放他走吧。」這人服從了他的指示。那位建築師回答說:「塔並不歪呀,不過有一天會有一個穿藍大衣的人從西方來;他會叫這個塔傾斜!」100年以後,這樣的事情果然發生了;西海打進來,塔就倒了。那時堡寨的主人叫做卜裡邊·古爾登斯卡納。他在草原盡頭的地方建立起一個更高的新堡寨。它現在仍然存在,叫做北佛斯堡。

  雨爾根和他的養父養母走過這座堡寨。在這一帶地方,在漫長的冬夜裡,人們曾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過。現在他親眼看到了這座堡寨、它的雙道塹壕、樹和灌木林。長滿了鳳尾草的城牆從塹壕裡冒出來。不過最好看的還是那些高大的菩提樹。它們長到屋頂那樣高,在空氣中散發出一種清香。花園的西北角有一個開滿了花的大灌木林。它像夏綠中的一起冬雪。像這樣的一個接骨木樹林,雨爾根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永遠也忘記不了它和那些菩提樹、丹麥的美和香——這些東西在他稚弱的靈魂中為「老年而保存下來」。

  更向前走,到那開滿了接骨木樹花的北佛斯堡,路就好走得多了。他們碰到許多乘著牛車去參加葬禮的人。他們也坐上牛車。是的,他們得坐在後面的一個釘著鐵皮的小車廂裡,但這當然要比步行好得多。他們就這樣在崎嶇不平的荒地上繼續前進。拉著這車子的那幾條公牛,在石楠植物中間長著青草的地方,不時總要停一下。太陽在溫暖地照著;遠處升起一股煙霧,在空中翻騰。但是它比空氣還要清,而且是透明的,看起來像是在荒地上跳著和滾著的光線。

  「那就是趕著羊群的洛奇,」人們說。這話足夠刺激雨爾根的幻想。他覺得他現在正在走向一個神話的國度,雖然一切還是現實的。這兒是多麼寂靜啊!

  荒地向四周開展出去,像一張貴重的地毯。石楠開滿了花,深綠的杜松和細嫩的小櫟樹像地上長出來的花束。要不是這裡有許多毒蛇,這塊地方倒真是叫人想留下來玩耍一番。

  可是旅客們常常提到這些毒蛇,而且談到在此為害的狼群——因此這地方仍舊叫做「多狼地帶」。趕著牛的老頭說,在他父親活著的時候,馬兒常常要跟野獸打惡仗——這些野獸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他還說,有一天早晨,他親眼看見他的馬踩著一隻被它踢死了的狼,不過這騎馬兒腿上的肉也都被咬掉了。

  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住在較熱的南歐,皮膚較一般北歐人黑。

  這是北歐神話中的一種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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