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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的故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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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國王克利斯蒂安七世坐上了丹麥的王位;他那時還是一個年輕人。從那時起,有許多事情發生了,有許多東西改變了,或者已經改變過了。海和沼澤地變成了茂盛的草原;荒地變成了耕地。在西尤蘭的那些茅屋的掩蔽下,蘋果樹和玫瑰花生出來了。自然,你得仔細看才能發現它們,因為它們為了避免刺骨的東西,都藏起來了。 在這個地方人們很可能以為回到了遠古時代裡去——比克利斯蒂安七世統治的時代還要遠。現在的尤蘭仍然和那時一樣,它深黃色的荒地,它的古塚,它的海市蜃樓和它的一些交叉的、多沙的、高低不平的道路,向天際展開去。朝西走,許多河流向海灣流去,擴展成為沼澤地和草原。環繞著它們的一起沙丘,像峰巒起伏的阿爾卑斯山脈一樣,聳立在海的周圍,只有那些粘土形成的高高的海岸線才把它們切斷。浪濤每年在這兒咬去幾口,使得那些懸崖絕壁下塌,好像被地震搖撼過一次似的。它現在是這樣;在許多年以前,當那幸福的一對乘著華麗的船在它沿岸航行的時候,它也是這樣。 那是9月的最後的一天——一個星期天,一個陽光很好的一天。教堂的鐘聲,像一連串音樂似地,向尼松灣沿岸飄來。這兒所有的教堂全像整齊的巨石,而每一個教堂就是一個石塊。西海可以在它們上面滾過來,但它們仍然可以屹立不動。這些教堂大多數都沒有尖塔;鐘總是懸在空中的兩根橫木之間。禮拜做完以後,信徒們就走出上帝的屋子,到教堂的墓地裡去。在那個時候,正像現在一樣,一棵樹,一個灌木林也沒有。這兒沒有人種過一株花;墳墓上也沒有人放過一個花圈。粗陋的土丘就說明是埋葬死人的處所。整個墓地上只有被風吹得零亂的荒草。各處偶爾有一個紀念物從墓裡露出來:它是一塊半朽的木頭,曾經做成一個類似棺材的東西。這塊木頭是從西部的森林——大海——裡運來的。大海為這些沿岸的居民生長出大樑和板子,把它們像柴火一樣漂到岸上來;風和浪濤很快就腐蝕掉這些木塊。一個小孩子的墓上就有這樣一個木塊;從教堂裡走出的女人中有一位就向它走去。她站著不動,呆呆地望著這塊半朽的紀念物。不一會兒,她的丈夫也來了。他們一句話也沒有講。他挽著她的手,離開這座墳墓,一同走過那深黃色的荒地,走過沼澤地,走過那些沙丘。他們沉默地走了很久。 「今天牧師的講道很不錯,」丈夫說。「如果我們沒有上帝,我們就什麼也沒有了。」 「是的,」妻子回答說。「他給我們快樂,也給我們悲愁,而他是有這種權利給我們的!到明天,我們親愛的孩子就有五周歲了——如果上帝准許我們保留住他的話。」 「不要這樣苦痛吧,那不會有什麼好處的,」丈夫說,「他現在一切都好!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我們希望去的地方。」 他們沒有再說什麼別的話,只是繼續向前走,回到他們在沙丘之間的屋子裡去。忽然間,在一個沙丘旁,在一個沒有海水擋住的流沙的地帶,升起了一股濃煙。這是一陣吹進沙丘的狂風,向空中卷起了許多細沙。接著又掃過來另一陣風,它使掛在繩子上的魚亂打著屋子的牆。於是一切又變得沉寂,太陽射出熾熱的光。 丈夫和妻子走進屋子裡去,立刻換下星期日穿的整齊的衣服,然後他們急忙向那沙丘走去。這些沙丘像忽然停止了波動的浪濤。海草的淡藍色的梗子和沙草把白沙染成種種顏色。有好幾個鄰居來一同把許多船隻拖到沙上更高的地方。風吹得更厲害。天氣冷得刺骨;當他們再回到沙丘間來的時候,沙和小尖石子向他們的臉上打來。浪濤卷漂白色的泡沫,而風卻把浪頭截斷,使泡沫向四周飛濺。 黑夜到來了。空中充滿了一種時刻在擴大的呼嘯。它哀鳴著,號叫著,好像一群失望的精靈要淹沒一切浪濤的聲音——雖然漁人的茅屋就緊貼在近旁。沙子在窗玻璃上敲打。忽然,一股暴風襲來,把整個房子都撼動了。天是黑的,但是到半夜的時候,月亮就要升起來了。 空中很晴朗,但是風暴仍然來勢洶洶,掃著這深沉的大海。漁人們早已上床了,但在這樣的天氣中,要合上眼睛是不可能的。不一會兒,他們就聽到有人在窗子上敲。門打開了,一個聲音說: 「有一條大船在最遠的那個沙灘上擱淺了!」 漁人們立刻跳下床來,穿好衣服。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月光亮得足夠使人看見東西——只要他們能在風沙中睜開眼睛。風真是夠猛烈的;人們簡直可以被它刮起來。人們得費很大的氣力才能在陣風的間歇間爬過那些沙丘。鹹味的浪花像羽毛似地從海裡向空中飛舞,而海裡的波濤則像喧鬧的瀑布似地向海灘上衝擊。只有富有經驗的眼睛才能看出海面上的那只船。這是一隻漂亮的二桅船。巨浪把它簸出了平時航道的半海裡以外,把它送到一個沙灘上去。它在向陸地行駛,但馬上又撞著第二個沙灘,擱了淺,不能移動。要救它是不可能的了。海水非常狂暴,打著船身,掃著甲板。岸上的人似乎聽到了痛苦的叫聲,臨死時的呼喊。人們可以看到船員們的忙碌而無益的努力。這時有一股巨浪襲來;它像一塊毀滅性的石頭,向牙檣打去,接著就把它折斷,於是船尾就高高地翹在水上。兩個人同時跳進海裡,不見了——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股巨浪向沙丘滾來,把一個屍體卷到岸上。這是一個女人,看樣子已經死了;不過有幾個婦女翻動她時覺得她還有生命的氣息,因此就把她抬過沙丘,送到一個漁人的屋子裡去。她是多麼美麗啊!她一定是一個高貴的婦人。 大家把她放在一張簡陋的床上,上面連一寸被單都沒有,只有一條足夠裹著她的身軀的毛毯。這已經很溫暖了。 生命又回到她身上來了,但是她在發燒;她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這樣倒也很好,因為她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被埋葬在海底了。正如《英國的王子》中的那支歌一樣,這條船也是: 這情景真使人感到悲哀, 這條船全部都成了碎片。 船的某些殘骸和碎脾氣到岸上來;她算是它們中間唯一的生物。風仍然在岸上呼嘯。她休息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痛苦地叫喊起來。她睜開一對美麗的眼睛,講了幾句話——但是誰也無法聽懂。 作為她所受的苦痛和悲哀的報償,現在她懷裡抱著一個新生的嬰兒——一個應該在豪華的公館裡、睡在綢帳子圍著的華美的床上的嬰兒。他應該到歡樂中去,到擁有世界上一切美好東西的生活中去。但是上帝卻叫他生在一個卑微的角落裡;他甚至於還沒有得到母親的一吻。 漁人的妻子把孩子放到他母親的懷裡。他躺在一顆停止了搏動的心上,因為她已經死了。這孩子本來應該在幸福和豪華中長大的;但是卻來到了這個被海水沖洗著的、位置在沙丘之間的人世,分擔著窮人的命運和艱難的日子。 這時我們不禁又要記起那支古老的歌: 眼淚在王子的臉上滾滾地流, 我來到波烏堡,願上帝保佑! 但現在我來得恰好不是時候; 假如我來到布格老爺的領地, 我就不會為男子或騎士所欺。 船擱淺的地方是在尼松灣南邊,在布格老爺曾經宣稱為自己的領地的那個海灘上。據傳說,沿岸的居民常常對遭難船上的人做出壞事,不過這樣艱難和黑暗的日子早已經過去了。遭難的人現在可以得到溫暖、同情和幫助,我們的這個時代也應該有這種高尚的行為。這位垂死的母親和不幸的孩子,不管「風把他們吹到什麼地方」,總會得到保護和救助的。不過,在任何別的地方,他們不會得到比在這漁婦的家裡更熱誠的照顧。這個漁婦昨天還帶著一顆沉重的心,站在埋葬著她兒子的墓旁。如果上帝把這孩子留給她的話,那麼他現在就應該有五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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