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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澤王的女兒(6)


  它們飛過高大雄偉的阿爾卑斯山脈,向蔚藍的地中海前進。

  「非洲的陸地!埃及的海灘!」穿著天鵝羽衣的尼羅河的女兒歡呼著。這時她在高空中看到一條淡黃色的、波浪形的緞帶——她的祖國。

  其他的鳥兒也都看到了這一情景,所以它們加快速度飛行。

  「我已經能嗅到尼羅河的泥土和濕青蛙的氣味!」鸛鳥媽媽說。「這真叫我的喉嚨發癢!是的,現在你們可以嘗到一點了。你們將會看到禿鸛、白鶴和朱鷺!它們都是屬￿我們這個家族的,雖然它們一點也不及我們漂亮。它們喜歡擺架子,特別是朱鷺。它被埃及人慣壞了,他們把它裝滿香料,做成木乃伊。我自己倒是願意裝滿青蛙呢;你們也會是這樣的,而你們也將做得到!與其死後大排場一番,倒不如活著時吃個痛快。這是我的看法,而我永遠是對的!」

  「現在鸛鳥飛來了,」住在尼羅河岸上的那個富有的家庭裡的人說。那位皇族的主人,在華麗的大廳裡,躺在鋪著豹皮的柔軟的墊子上。他既沒有活,也沒有死,只是等待那從北國的沼澤地裡采來的蓮花。他的親屬和僕人都守候在他的周圍。

  這時有兩隻美麗的白天鵝飛進廳堂裡來了。它們是跟鸛鳥一起來的。它們脫掉光亮的羽衣,於是兩個美麗的女子就出現了。她們兩人的外貌一模一樣,像兩顆露珠。她們對這衰老的、慘白的老人彎下腰來,把她們的長頭髮披在腦後。當赫爾珈彎下腰來望著她的外祖父的時候,他的雙頰就發出紅光,他的眼睛就有了光彩,他僵硬的四肢就獲得了生命力。這位老人站起來,變得年輕而又健康。女兒和外孫女把他緊緊地擁抱著。好像她們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現在來祝他早安。

  整個的宮廷裡現在充滿了快樂。那只鸛鳥的窩裡也充滿了快樂,不過主要是因為窩裡現在有了很好的食物——數不清的青蛙。這時那些學者們就忙著記下關於這兩位公主和那朵能治病的花的簡要歷史。對於這個家庭和這個國家說來,這是一件幸福的大事。那對鸛鳥夫婦按照自己的一套方式把這故事講給它們的家族聽,不過它們得先吃飽,否則它們寧願做點別的事情而不願聽故事。

  「嗯!你到底成為一個人物了!」鸛鳥媽媽低聲說。「這是不用懷疑的了!」

  「咳,我成了什麼人物呢?」鸛鳥爸爸問。「我做了什麼呢?什麼也沒有做!」

  「你做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多!沒有你和孩子們,那兩位公主恐怕永遠也看不到埃及了,也治不好那個老人的病了。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一定會得到一個博士學位,我們未來的孩子和孩子們的孩子將會繼承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你的樣子很像一個埃及的博士——起碼在我的眼中是如此!」

  學者和聰明人把貫串這整個事件的那個基本概念——他們這樣叫它——又向前發展了一步。「愛產生生命」——他們對這句話各人有各人的解釋。「這位埃及的公主是溫暖的太陽光;她下降到沼澤王那裡去。他們的會合就產生了那朵花——」

  「那段話我不能完全傳達出來!」鸛鳥爸爸說。它把它在屋頂上聽見的話;現在在窩裡傳達出來。「他們講得那麼深奧,那麼聰明和有學問,所以他們馬上就得到了學位和禮品:甚至那個廚師長也受到了特別的表揚——可能是因為他的湯做得好的緣故。」

  「你得到了什麼呢?」鸛鳥媽媽問。「無疑,他們不應該把最重要的人物忘記,而重要的人物當然就是你呀!那批學者只是空口講白話。不過你無疑會得到你應該得到的東西的!」

  在深夜,當那個幸福的家正在安靜地睡眠的時候,有一個人仍然醒著。這不是鸛鳥爸爸,雖然它是用一隻腿站在窩裡,似睡非睡地守望著。不,醒著的是小赫爾珈。她在陽臺上向前彎著腰,朝晴空裡望。晴空裡的星星又大又亮,它們的光彩比她在北國所看到的要大得多,晶瑩得多,但它們仍然是一樣的星星。她想起住在荒野沼澤地上的那個威金女人,想起她養母的溫柔的眼睛,想起這個慈愛的女人為那個可憐的青蛙孩子所流的眼淚——這個孩子現在立在美麗的明星下面,沐浴著尼羅河上的舒暢的春天空氣。她想起這個異教徒女人心中蘊藏著的愛。那個可憐的生物——它變成人的時候是一個可惡的動物,變成動物的時候樣子可憎,誰也不敢接近它——曾經得到了這種愛。她望著那閃耀著的星星;她記起那個死人額上射出的光輝。那時她跟他一起馳過樹林和沼澤地。聲音現在回到她的記憶中來了:她聽到他所講的話語——從愛的偉大源泉中發出的、擁抱著一切生物的話語。那時他們正在向前奔馳,她像著了魔似地坐在他前面。

  是的,什麼都獲得、爭取和贏到手了!小小的赫爾珈日日夜夜沉浸在深思之中——沉思她一切幸福的成果。她站在那兒沉思,就像一個孩子從贈送禮物給她的人面前急忙掉轉身來,去看她所得到的禮品——精美的禮品。在這不斷增長的幸福中,她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這種幸福可能到來,而且一定會到來。的確,她曾經被奇跡帶到不斷增長的快樂和幸福中去過。有一天她完全沉醉到這種感受中去,甚至把幸福的賜予者也完全忘記了。這是因為她年少氣盛,所以才變得這樣荒唐!她的眼睛裡露出這種神氣。這時她下面的院子裡發生了一個巨大的響聲,把她從漫無邊際的思想中拉回來,她看到兩隻巨大的鴕鳥在繞著一個小圈子跑。她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動物——這樣龐大的鳥兒,這樣又笨又重,好像它們的翅膀被剪掉了似的。這兩隻鳥兒似乎曾經受過傷害。因此她就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這時她第一次聽到埃及人講到關於鴕鳥的故事。

  鴕鳥曾經是一種漂亮的鳥兒,翅膀又大又強。有一天晚上,森林裡強大的鳥兒對鴕鳥說:「兄弟,只要上帝准許,我們明天飛到河邊去喝水好嗎?」鴕鳥回答說:「好吧。」天明的時候,它們就起飛了。起初它們向太陽——上帝的眼睛——飛,越飛越高。鴕鳥遠遠地飛到別的鳥兒前面去了。鴕鳥驕傲地一直向太陽飛。它誇耀自己的氣力,一點也沒有想到造物主,也沒有想到這句話:「只要上帝准許!」這時懲罰的安琪兒忽然把掩著太陽的火焰的帷慢拉開。不一會兒,這只驕傲的鳥兒的翅膀就被燒焦了,於是它就悲慘地落到地上來。從那時起,鴕鳥和它的族人就再也不能飛起來了;它只能膽怯地在地上跑,繞著一個小圈子跑。這對於我們人類是一個警告,使我們在一切思想中,在一切行為中,要記起「只要上帝准許」這句話。

  赫爾珈深思地垂下頭來,望著那跑著的鴕鳥,望著它的害怕的神情,望著它看到自己粗大的影子射到太陽照著的白牆上時產生的一種愚蠢的快感。她心中和思想中起了一種莊嚴的感覺,她已經被賜予了和獲得了豐富的生活和不斷增長的幸福。還有什麼會發生呢?還有什麼會到來呢?最好的東西是:「只要上帝准許!」

  當鸛鳥在早春又要向北方飛去的時候,小小的赫爾珈把她的金手鐲脫下來,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對鸛鳥爸爸招手,把這金圓環戴在它的頸項上,請求它帶給威金女人,使她知道自己的養女現在生活得很好,而且沒有忘記她。

  「這東西戴起來太重了,」鸛鳥爸爸把金圓環戴到頸項上的時候想。「但是金子和榮譽是不能隨便扔到路上去的!鸛鳥帶來幸運;那兒的人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你生下金子,我生下蛋!」鸛鳥媽媽說。「不過這類事兒你只是偶爾做一次,而我卻是年年生蛋。不過誰也不感謝我們——這真是太豈有此理!」

  「不過我們自己心裡知道呀,媽媽!」鸛鳥爸爸說。

  「但是你不能把它戴在身上,」鸛鳥媽媽說。「它既不能給你順風,也不能給你飯吃。」

  於是它們就飛走了。

  在羅望子村裡唱著歌的那只小夜鶯,很快地也要飛到北國去。小小的赫爾珈以前在那塊荒涼的沼澤地也聽到過它的歌聲。她現在也要它帶一件消息,因為當她穿著天鵝羽衣飛行的時候,她已經學會了鳥類的語言:她常常跟鸛鳥和燕子談話,夜鶯一定會懂得她的。因為她請求這只小鳥飛到尤蘭半島上那個山毛櫸樹林裡去。她曾經在那兒用石頭和樹枝建造了一個墳墓。她請求夜鶯告訴一切別的小鳥在這墳墓周圍做窩,並且經常在那兒唱歌。

  於是夜鶯便飛走了——時間也飛走了!

  一隻蒼鷹站在金字塔的頂上,望見秋天裡的一群雄壯的駱駝,背著很多的東西。和它們一道的是一群服裝華麗的武士。他們騎在噴著鼻息的阿拉伯的駿馬上。這些白馬兒像銀子似地發亮,它們紅色的鼻孔在顫抖著,它們密密的馬鬃鋪到細長的腿上。華貴的客人們和一位阿拉伯的王子——他具有一個王子絕頂的美貌——現在朝這個豪華的大廳裡走來。這屋子上面的鸛鳥窩都已經空了。因為住在窩裡的主人都飛到遙遠的北國去了,但是它們不久就要回來的。的確,在這豪華、快樂、高興的一天,它們回來了。這兒一個婚禮正在進行。新嫁娘就是小小的赫爾珈;她身上的珍珠和絲綢射出光彩。新郎是阿拉伯的一位年輕工子。新郎和新娘一起坐在桌子的上端,坐在母親和外祖父之間。

  但是她的視線並沒有集中在這新郎英俊的、棕色的、留著黑色卷鬚的面孔上。她也沒有看著他那雙凝視著她的、火熱的、深沉的眼睛。她正在朝上面望,望著天上照著的一顆明星。

  這時空中發出一陣強健的翅膀的拍擊聲。鸛鳥們飛回來了。那對年老的鸛鳥夫婦,不管旅行得多麼困倦,也不管多麼需要休息,卻一直飛到陽臺的欄杆上來,因為它們知道,人們是在舉行一個多麼盛大的宴會。它們在飛入這個國家的國境的時候,就已經聽說赫爾珈曾經把它們的像繪在牆上——因為它們也成了她的歷史的一部分。

  「這倒想得很周到!」鸛鳥爸爸說。

  「但是這所費有限!」鸛鳥媽媽說。「他們不可能連這點表示都沒有。」

  赫爾珈一看到它們就站起來,走到陽臺上去,撫摸著鸛鳥的背。這對老夫婦垂下頭來。那些年輕的鸛鳥呆呆地在旁邊望著,也感到榮幸。

  赫爾珈又抬起頭來望瞭望明亮的星星,星星的光顯得比以前更亮。在星星和她之間飄著一個比空氣還要純潔的形體,但是可以看得見。它在飄來了。這就是那個死去了的信仰基督的神甫。他也是來參加她的婚禮的——從天國裡來的。

  「天上的光華燦爛,超過地上所有的一切美景!」他說。

  美麗的赫爾珈溫柔地、誠懇地祈求——她從來沒有這樣祈求過——准許她向天國望一眼,向天父望一眼,哪怕一分鐘也好。

  於是他把她在和諧的音樂和思想的交流中帶到光華燦爛的景象中去。現在不僅在她的周圍是一片光明和和諧的音樂,而且在她的內心裡也是這樣。語言無法把這表達出來。

  「現在我們要回去了;客人在等著你!」他說。

  「請再讓我看一眼吧!」她要求著。「只看短短的一分鐘!」

  「我們必須回到人間去,客人都快要走光了。」

  「請再讓我看一眼——最後一眼吧!」

  美麗的赫爾珈又回到陽臺上來。但是屋子外面的火炬已經沒有了,洞房裡的燈也滅了,鸛鳥也走了,客人也不見了,新郎也沒有了,一切在瞬息間都消逝了。

  赫爾珈的心裡這時起了一陣恐怖。她走過空洞的大廳,走進旁邊的一個房間裡去。這兒睡著一些陌生的武士。她打開一個通到自己臥房的房門。當她正以為她在走進自己的房間裡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是在花園裡面。這裡的情況和剛才的完全不一樣。天空中現出了朝霞,天快要亮了。

  在天上過的三分鐘,恰恰是地上的一整夜!

  於是她看到了那些鸛鳥。她喊著它們,用它們的語言講話。摑鳥爸爸把頭抬起來,聽著她講,然後便向她走近來。

  「你講我們的語言!」它說。「你想要什麼呢?你為什麼在這兒出現呢——你,陌生的女人?」

  「是我呀!——是赫爾珈呀!你不認識我麼?三分鐘以前我們還在陽臺上一起講話呀!」

  「那是一個誤會!」鸛鳥說。「你一定是在做夢!」

  「不是,不是!」她說。於是她就提起威金人的堡寨,沼澤地和回到這兒來的那次旅行。

  鸛鳥爸爸眨了眨眼睛,說:「那是一個老故事。我聽說它發生在我曾祖母的曾祖母的那個時代裡!的確,在埃及曾經有過那樣一個公主;她是從丹麥來的,不過她在結婚那天就不見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那是好幾百年以前的事!你自己可以在花園的石碑上讀到這個故事。那上面刻著天鵝和鸛鳥;石碑頂上就是你自己的大理石像。」

  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赫爾珈看見它,瞭解它。她跪下來。

  太陽出來了。像在遠古的時代裡一樣,青蛙一接觸到它的光線就不見了,變成一個美麗的人形。現在在太陽光的洗禮中,同樣一個美麗的、比空氣還要純潔的人形——一條光帶——向天上飄去!

  她的身體化作塵土。赫爾珈站過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一朵萎謝了的蓮花。

  「這就是那個故事的一個新的結尾,」鸛鳥爸爸說。「我的確沒有想到!不過我倒不討厭它。」

  「不過我們的孩子們對它會有什麼意見呢?」鸛鳥媽媽問。

  「是的,這倒是一個重要的問題!」鸛鳥爸爸說。

  這是產於非洲和東印度的一種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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