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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蔔和小克麗斯玎(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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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年春天一個暖和的日子裡,依卜和老母親聽到一陣敲門聲,這就是那個船夫和克麗斯玎。她要來玩一整天。她是利用到德姆來回一次的機會來拜訪的。她長得很漂亮,簡直像一位小姐;她穿著美麗的衣服——做得很好,恰恰適合她的身材。她站在他面前,非常大方;而依卜卻只穿著平時的工作服。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當然啦,他握著她的手,握得很緊,而且衷心地感到快樂;不過他沒有辦法講出話來。克麗斯玎倒是一點也不感到拘束。她談著話——她才會講呢。她還直截了當地在依蔔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你真的不認識我嗎?」她問。不過當只有他們兩人在屋子裡的時候,他仍然只是握著她的手站著。他只能說出這幾句話:"你真像一位小姐!但我是這麼粗笨。我多麼想念你啊,克麗斯玎!多麼想念過去的日子啊!」 他們手挽著手走到那個山脊上,朝古德諾河、塞歇得和那長滿了石南屬植物的兩岸眺望。但是依蔔一句話也不說。當他們快要分手的時候,他十分清楚地覺得克麗斯玎應該成為他的妻子。的確,他們在小時候就被人稱為一對情人。他覺得仿佛他們真正訂過婚似的,雖然他們誰也沒有談起這事情。 他們現在只有幾小時可以在一起了,因為克麗斯玎要到德姆去,以便第二天大清早搭車子回到西部去。她的父親和依卜一直把她送到德姆。這是一個晴朗的月夜。當他們到了終點的時候,依蔔仍然握著克麗斯玎的手,簡直松不開。他的眼睛閃著光,但是話語來到嘴唇邊就縮回去了。當他終於說出來的時候,那完全是從他心的深處說出來的話:"克麗斯玎,如果你沒有變得那麼闊氣,"他說,"如果你能住在我母親家裡,成為我的妻子,那麼我們兩人就有一天會結為夫婦了。不過我們還可以等一些時候!」 「是的,我們等些時候看吧,依蔔?」她說。於是她就握了他的手;她也吻了他的嘴唇。"我相信你,依蔔,"克麗斯玎說,"我想我也喜歡你——但是我得想一想!」 於是他們就分了手。依卜告訴船夫說,他和克麗斯玎是那麼要好,簡直像是訂過婚一樣。於是船夫就說,他一直希望有這樣的結果。他和依蔔一起回到家來;這天晚上他和這個年輕人睡在一個床上,他們已經不再討論訂婚問題了。 一年過去了。依蔔和克麗斯玎通過兩封信。在他們簽名的前面,總是寫著這幾個字:"永遠忠誠,一直到死!」 有一天船夫來看依蔔,轉達克麗斯玎的問候。他接著要說的話,卻是頗有點吞吞吐吐的,但是它的內容不外是:克麗斯玎一切都好,不僅僅好,而且還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有許多人追求她,有許多人愛她。主人的少爺曾經回家住過些時候。他在哥本哈根一個很大的機關裡工作;他非常喜歡克麗斯玎,而她對他也發生了感情,他的父母也並沒有表示不願意;不過克麗斯玎的心裡覺得非常沉重,因為依蔔曾經那麼愛她;因此她也想過,要放棄她的這種幸運——這是船夫說的話。 起初依蔔一句話也不說,但是他的面色卻像白布一樣慘白。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慢慢地說:"克麗斯玎不應該放棄她的幸運!」 「那麼就請你寫幾句話給她吧?」船夫說。 依蔔於是就坐下來寫,不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不能把自己的話語聯成句子。他開始塗塗改改,然後把整張紙撕掉了。不過到第二天早晨,信終於寫好了,準備送給克麗斯玎。 全文是這樣的: 你給你父親的信我也讀到了。從信中我知道你的一切都好,而且還會更好。克麗斯玎,請你捫心自問,仔細地想一想,如果你接受我做你的丈夫,你將會得到什麼結果。我實在是太寒磣了。請你不要為我和我的處境著想,而要為你自己的利益著想。你對我沒有任何諾言的約束。如果你在心裡曾經對我作過諾言,我願意為你解除這個負擔。願世上一切的快樂都屬你,克麗斯玎,上帝將會安慰我的心! 你永遠忠實的朋友依卜 這封信送出去了,克麗斯玎也收到了。 在十一月裡,她的結婚預告在荒地上的那個教堂裡,和在新郎所住的哥本哈根同時發表出來了。於是她便跟她的女主人一起旅行到哥本哈根去,因為新郎有許多事情要辦,不能回到遙遠的尤蘭來。克麗斯玎在途中要經過一個小鎮芬德爾,她在這兒會見了她的父親。這是離他最近的一個地點。他們在這裡互相告別。 這件事情曾經有人提起過;但是依蔔不感到什麼興趣。他的老母親說他這些時好像很有心事的樣子。的確,他很有心事,他心裡想起了他小時候從一個吉卜賽女人那兒得到的三顆榛子——其中兩顆他已經給了克麗斯玎。這是希望之果。在她的那兩顆果子裡,有一顆藏著金車子和馬,另一顆藏著最漂亮的衣服。現在成為事實了!在京城哥本哈根,一切華貴的東西她現在都有了。關於她的那一份預言現在已經實現了! 依蔔的那顆果子裡只有一撮黑土。那個吉卜賽女人曾經說過,這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東西"。是的,這現在也成為事實了!黑土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現在他懂得了那個女人的意思:他的最好的東西是在黑土裡,在墳墓的深處。 許多年過去了——年數雖然不太多,但依蔔卻覺得很長。 那對年老的旅店主人,先後都去世了。他們全部的財產——幾千塊錢——都歸他們的兒子所有了。是的,現在克麗斯玎可以有金車子和許多漂亮的衣服。 在隨後的兩年內,克麗斯玎沒有寫信回去。當她父親最後接到她的一封信的時候,那不是在興盛和快樂中寫的。可憐的克麗斯玎!她和她的丈夫都不知道怎樣節約使用這筆財富。它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它沒有帶來幸福,因為他們自己不希望有幸福。 石楠花開了,又謝了。雪花在塞歇得荒地上,在山脊上,飄過了好幾次。在這山脊下,依蔔住在一塊風吹不到的地方。 春天的太陽照得非常明朗;有一天當依蔔正在犁地的時候,犁忽然在一塊類似燧石的東西上面犁過去了。這時有一堆像刨花的黑東西從土裡冒出來。當依蔔把它拿起來的時候,發現這原來是一塊金屬品。那塊被犁頭劃開的地方,現在閃出耀眼的光來。這原來是異教徒時代留下的一個大臂釧。他翻動了一座古墓;現在它裡面的財寶被他發現了。依蔔把他所發現的東西拿給牧師看。牧師把它的價值解釋給他聽,然後他就到當地的法官那兒去。法官把這發現報告給哥本哈根的當局,同時勸他親自送去。 「你在土裡找到了最好的東西?」法官說。 「最好的東西?」依蔔想。"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而且是在土裡找到的!如果說這是最好的東西的話,那麼那個吉卜賽女人對我所作的預言是兌現了!」 於是依蔔從奧湖斯②乘船到皇家的哥本哈根去。他以前只渡過古德諾河,所以這次旅行,對於他說來,等於橫渡一次大洋。 他到了哥本哈根。 他所發現的金子的價錢,當局都付清給他了。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六百塊錢。從塞歇得荒地上樹林中來的依蔔,現在可以在這熱鬧的大首都散步了。 有一天,在他要跟船長回到奧湖斯去以前,他在街上迷了路;他所走的路,跟他所應該走的方向完全相反。他走過克尼伯爾橋,跑到克利斯仙哈文的郊區來,而沒有向西門的城垣走去。他的確是在向西走,但是卻沒有走到他應去的地方。這兒一個人也看不見。最後有一個很小的女孩子從一間破爛的屋子裡走出來了。依卜向這孩子問他所要尋找的那條街。她怔了一下,朝他看了一眼,接著放聲大哭。他問她為什麼難過,但是他聽不懂她回答的話。他們來到一個路燈下面,燈光正照在她的臉上。他感到非常奇怪,因為這簡直是活生生的克麗斯玎在他面前出現,跟他所能記起的她兒時的那副樣兒完全一樣。 他跟著小姑娘走進那個破爛的屋子裡去,爬上一段狹窄破爛的樓梯——它通到頂樓上的一個小房間。這兒的空氣是渾濁悶人的,燈光也沒有;從一個小牆角裡,飄來一陣歎息 聲和急促的呼吸聲。依蔔劃了一根火柴。這孩子的媽媽躺在一張破爛的床上。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依蔔問。"小姑娘把我帶到這兒來,不過我在這個城裡是一個生人。你有什麼鄰居或朋友需要我去替你找來嗎?」 於是他就把這生病的女人的頭扶起來。 這原來就是在塞歇得荒地上長大的克麗斯玎! 在尤蘭的家裡,許多年來沒有人提起過她的名字,為的是怕攪亂了依卜的平靜的心情。關於她的一些傳說的確也是不太好。事實的真相是:她的丈夫自從繼承了他父母的那筆財產以後,變得自高自大,胡作非為。他放棄了可靠的工作,跑到外國去旅行了半年;回來的時候,已經負了一身債,但他仍然過著奢侈的生活。正如古話所說的,車子一步一步傾斜,最後完全翻掉了。他的許多逢場作戲的酒肉朋友都說他活該如此,因為他生活得完全像一個瘋子。有一天早晨,人們在皇家花園的河裡發現了他的屍體。 死神的手已經擱在克麗斯玎的頭上了。她在幸福中盼望的、但在愁苦中出生的最小的孩子,生下來不到幾個星期就進入了墳墓。現在臨到克麗斯玎本人了。她病得要死,沒有人照料;她躺在一個破爛的房間裡,這種貧困,她小時候住在塞歇得荒地上,可能忍受得下來,但是現在卻使她感到痛苦,因為她已經習慣于富裕的生活了。現在跟她一塊兒挨餓受窮的,是她的最大的孩子——也是一個小小的克麗斯玎。就是她領依蔔進來的。 「我恐怕快要死了,留下這個孤單的孩子?」她歎了一口氣。"她將怎樣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呢?」別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來。 依蔔又劃著了一根火柴,找到了一根蠟燭頭。他把它點著,照亮這個破爛的住房。 依蔔看了看這個小女孩,於是他就想起了克麗斯玎年輕時候的那副樣兒。他覺得,為了克麗斯玎的緣故,他應該愛這個孩子,雖然他並不認識她。那個垂死的女人在凝望著他:她的眼睛越睜越大——難道她認識他嗎?他不知道,他也沒有聽見她說一句什麼話。 這是在古德諾河旁的樹林裡,離塞歇得荒地不遠。空氣很陰沉,石楠花已經謝了。狂暴的西風把樹林裡的黃葉吹到河裡,吹到荒地上。在這個荒地上的茅屋裡,現在住著陌生的人。但是在那個山脊下,在許多大樹下邊的一個避風的處所,有一個小小的農莊。它粉刷和油漆一新。屋子裡,泥炭在爐子裡燒著。屋子裡現在有了太陽光——從小孩子的一雙眼睛裡發出的太陽光。笑語聲,像春天雲雀的調子,從這孩子鮮紅的嘴唇上流露出來。她坐在依蔔的膝上;他是她的父親,也是她的母親,因為她的父母,像孩子和成年人的夢一樣,也都消逝了。依蔔坐在乾淨漂亮的房子裡,現在是一個幸福的人;但是這個小女孩子的母親卻躺在京城哥本哈根的窮人公墓裡。 人們說,依蔔的箱子底上藏有錢——從黑土裡獲得的金子。他還獲得了一個小小的克麗斯玎。 ①古德諾(Gudena)河是丹麥最長的一條河,全長三百多裡。 ②奧湖斯(Aarhus)是丹麥的第二個大城市。從這兒到哥本哈根去,要坐八個鐘頭的海船。這對於丹麥人說來,是最長的一段旅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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