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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2)


  晚上他又走到他的陽臺上來,他已經把燭燈仔細地在他後面放好,因為他知道影子總是需要它的主人作為掩護的,但是他沒有辦法把它引出來。他把自己變小,把自己擴大,但是影子卻沒有產生,因此也沒有影子走出來。他說:「出來!出來!」但是這一點用也沒有。

  這真使人苦惱。不過在熱帶的國度裡,一切東西都長得非常快。過了一個星期以後,有一件事使他非常高興:他發現當他走到太陽光裡去的時候,一個新的影子從他的腿上生出來了。他身上一定有一個影子的根。三個星期以後,他已經有了一個相當可觀的影子了。當他動身回到他的北國去的時候,影子在路上更長了許多;到後來它長得又高又大,就是去掉它半截也沒有關係。

  這位學者回到家裡來了。他寫了許多書,研究這世界上什麼是真,什麼是善,什麼是美。於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許多歲月也過去了,許多許多年也過去了。

  有一天晚上,他正坐在房間裡,有人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幾下。「請進來!」他說;可是沒有什麼人進來。於是他把門打開;他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個瘦得出奇的人。這使他感到非常驚奇。但是這個人的衣服卻穿得非常入時;他一定是一個有地位的人。

  「請問尊姓大名?」這位教授問。

  「咳!」這位有紳士風度的客人說,「我早就想到,您是不會認識我的!我現在成了一個具體的人,有了真正的血肉和衣服。您從來也沒有想到會看到我是這個樣子。您不認識您的老影子了嗎?您決沒有想到我會再來。自從我上次跟您在一起以後,我的一切情況進展得非常順利。無論在哪方面說起來,我現在算得是很富有了;如果我想擺脫奴役,贖回自由,我也可以辦得到!」

  於是他把掛在表上的一串護身符搖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到頸項上戴著的一個很粗的金項鍊上去。這時鑽石戒指在他的手指上發出多麼亮的閃光呵!而且每件東西都是真的!

  「不成,這把我弄得有點糊塗!」學者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決不是普通的事情!」影子說。「不過您自己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呀。您知道得很清楚,從我小時候起,我就寸步不離開您。只有當您覺得我成熟了、可以單獨在這個世界上生活,我才自找出路。找現在的境遇是再美好電沒有,不過我對您起了一種懷念的心情,想在您死去以前來看您一次。您總會死去的!同時我也想再看看這些地方,因為一個人總是喜愛自己的祖國的。我知道您現在已經有了另一個影子;要不要我對您——或者對它——付出一點什麼代價呢?您只須告訴我好了。」

  「嗨,原來是你呀!」學者說。「這真奇怪極了!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的舊影子會像人一樣又回轉來!」

  「請告訴我,我應該付出些什麼,」影子說,「因為我討厭老欠別人的債。」

  「你怎能講這類的話呢?」學者說。「現在談什麼債呢?你跟任何人一樣,是自由的!你有這樣的好運氣,我感到非常快樂。請坐吧,老朋友,請告訴我一點你過去的生活情況,和你在那個熱帶國家,在我們對面那所房子裡所看到的事情。」

  「是的,我可以告訴您,」影子說。於是他就坐下來。「不過請您答應我:隨便您在什麼地方遇見我,請不要告訴這城裡的任何人,說我曾經是您的影子!我現在有意訂婚,因為我現在的能力供養一個家庭還綽綽有餘。」

  「請放心,」學者說,「我決不把你的本來面目告訴任何人。請握我的手吧。我答應你。一個男子漢——說話算話。」

  「一個影子——說話算話!」影子說,因為他不得不這樣講。

  說來也真夠了不起,他現在成了一個多麼完整的人。他全身是黑色的打扮:他穿著最好的黑衣服,漆皮鞋,戴著一頂可以疊得只剩下一個頂和邊的帽子。除此以外,他還有我們已經知道的護身符、金項鍊和鑽石戒指。影子真是穿得異乎尋常地漂亮。正是這種打扮使他看起來像一個人。

  「現在我對您講吧,」影子說。於是他把他穿著漆皮鞋的腳使勁地踩在學者新影子的手臂上——它躺在他的腳下像一隻小獅子狗。這種作法可能是由於驕傲而起,也可能是因為他想要把這新影子粘在他的腳上。不過這個伏著的影子是非常安靜的,因為它想靜聽他們講話。它也想知道,一個影子怎樣可以獲得自由,成為自己的主人。

  「您知道住在那對面房間裡的人是誰嗎?」影子問。「那是一切生物中最可愛的一個人;那是詩神!我在那兒住了三個星期。這使人好像在那兒住了一千年、讀了世界上所有的詩和文章似的。我敢說這句話,而且這是真話,我看到了一切,我知道了一切!」

  「詩神!」學者大叫一聲。「是的,是的!她常常作為一個隱士,住在大城市裡面。詩神!是的,我親眼看到過她一刹那,不過我的眼皮那時被睡蟲壓得沉重;她站在陽臺上,發出—道很像北極光的光。請告訴我吧!請告訴我吧!你那時是立在陽臺上的。你走進

  那個門裡去,於是——」

  「於是我就走進了前房,」影子說,「那時您坐在對面,老是朝著這個前房裡瞧。那兒沒有點燈,只有一種模糊的光。不過裡面卻有一整排廳堂和房間,門都是一個接著一個地開著的;房裡都點著燈。要不是我直接走進去,到那個姑娘的身旁,我簡直要被這強烈的光照死了。不過我是很冷靜的,我靜靜地等著——這正是一個人所應取的態度。」

  「你看到了什麼呢?」這位學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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