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徒生童話 > 沙丘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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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向四周開展出去,像一張貴重的地毯。石楠開滿了花,深綠的杜松和細嫩的小櫟樹像地上長出來的花束。要不是這裡有許多毒蛇,這塊地方倒真是叫人想留下來玩耍一番。 可是旅客們常常提到這些毒蛇,而且談到在此為害的狼群——因此這地方仍舊叫做「多狼地帶」。趕著牛的老頭說,在他父親活著的時候,馬兒常常要跟野獸打惡仗——這些野獸現在已經不存在了。他還說,有一天早晨,他親眼看見他的馬踩著一隻被它踢死了的狼,不過這騎馬兒腿上的肉也都被咬掉了。 在崎嶇的荒地和沙子上的旅行,很快就告一結束。他們在停屍所前面停下來:屋裡屋外都擠滿了客人。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地並排停著,馬兒和牛兒到貧瘠的草場上去吃草。像在西海濱的故鄉一樣,巨大的沙丘聳立在屋子的後面,並且向四周綿延地伸展開去。它們怎樣擴展到這塊伸進內地幾十裡路遠,又寬又高,像海岸一樣空曠的地方呢?是風把它們吹到這兒來的;它們的到來產生了一段歷史。 大家唱著讚美詩。有幾個老年人在流著眼淚。除此以外,在雨爾根看來,大家倒是很高興的。酒菜也很豐盛。鱔魚是又肥又鮮,吃完以後再喝幾口燒酒,像那個養鱔魚的人說的一樣,「把它們埋葬掉」。他的名言在這兒無疑地成了事實。 雨爾根一會兒待在屋裡,一會兒跑到外面去。到了第三天,他就在這兒住熟了;這兒就好像他曾在那裡度過童年的、沙丘上那座漁人的屋子一樣。這片荒地上有另外一種豐富的東西:這兒長滿了石楠花、黑莓和覆盆子。它們是又大又甜;行人的腳一踩著它們,紅色的汁液就像雨點似地朝下滴。 這兒有一個古墳;那兒也有一個古墳。一根一根的煙柱升向沉靜的天空:人們說這是荒地上的野花。它在黑夜裡放出美麗的光彩。 現在是第四天了。入葬的宴會結束了。他們要從這土丘的地帶回到沙丘的地帶去。 「我們的地方最好,」雨爾根的養父說。「這些土丘沒有氣魄。」 於是他們就談起沙丘是怎樣形成的。事情似乎是非常容易理解。海岸上出現了一具屍體;農人們就把它埋在教堂的墓地裡面。於是沙子開始飛起來,海開始瘋狂地打進內地。教區的一個聰明人叫大家趕快把墳挖開,看看那裡面的死者是否躺著舔自己的拇指;如果他是在舔,那末他們埋葬掉的就是一個「海人」了;海在沒有收回他以前,決不會安靜的。所以這座墳就被挖開了,「海人」躺在那裡面舔大拇指。他們立刻把他放進一部牛車裡,拖著牛車的那兩條牛好像是被牛虻刺著似的,拉著這個「海人」,越過荒地和沼澤地,一直向大海走去。這時沙子就停止飛舞,可是沙丘依舊停在原地沒有動。這些他在兒時最快樂的日子裡、在一個入葬的宴會的期間所聽來的故事,雨爾根都在他的記憶中保存下來了。 出門去走走、看看新的地方和新的人,這全都是愉快的事情!他還要走得更遠。他不到14歲,還是一個孩子。他乘著一條船出去看看這世界所能給他看的東西:他體驗過惡劣的天氣、陰沉的海、人間的惡意和硬心腸的人。他成了船上的一個侍役。他得忍受粗劣的伙食和寒冷的夜、拳打和腳踢。這時他高貴的西班牙的血統裡有某種東西在沸騰著,毒辣的字眼爬到他嘴唇邊上,但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把這些字眼吞下去為好。這種感覺和鱔魚被剝了皮、切成片、放在鍋裡炒的時候完全一樣。 「我要回去了!」他身體裡有一個聲音說。 他看到了西班牙的海岸——他父母的祖國;甚至還看到了他們曾經在幸福和快樂中生活過的那個城市。不過他對於他的故鄉和族人什麼也不知道,而關於他的事情,他的族人更不知道。 這個可憐的小侍役沒有得到上岸的許可;不過在他們停泊的最後一天,總算上岸去了一次,因為有人買了許多東西,他得去拿到船上來。 雨爾根穿著襤襟的衣服。這些衣服像是在溝裡洗過、在煙囪上曬乾的;他——一個住在沙丘裡的人——算是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大城市。房子是多麼高大,街道是多麼窄,人是多麼擠啊!有的人朝這邊擠,有的人朝那邊擠——簡直像是市民和農人、僧侶和兵士所形成的一個大蜂窩——叫聲和喊聲、驢子和騾子的鈴聲、教堂的鐘聲混做一團;歌聲和鼓聲、砍柴聲和敲打聲,形成亂嘈嘈的一起,因為每個行業手藝人的工場就在自己的門口或階前。太陽照得那麼熱,空氣是那麼悶,人們好像是走進一個擠滿了嗡嗡叫的甲蟲、金龜子、蜜蜂和蒼蠅的爐子。雨爾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在走哪一條路。這時他看到前面一座主教堂的威嚴的大門。燈光在陰暗的教堂走廊上照著,一股香煙向他起來。甚至最窮苦的衣衫襤褸的乞丐也爬上石級,到教堂裡去。雨爾根跟著一個水手走進去,站在這神聖的屋子裡。彩色的畫像從金色的底上射出光來。聖母抱著幼小的耶穌立在祭壇上,四周是一起燈光和鮮花。牧師穿著節日的衣服在唱聖詩,歌詠隊的孩子穿著漂亮的服裝,在搖晃著銀香爐。這兒是一起華麗和莊嚴的景象。這情景滲進雨爾根的靈魂,使他神往。他的養父養母的教會和信心感動了他,觸動了他的靈魂,他的眼睛裡閃出淚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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