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安徒生童話 > 沙岡那邊的一段故事 | 上頁 下頁


  曾經談起過這些沙岡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大家都很理解。在海灘上發現了一具屍體,孩子們把它埋在教堂的墳園裡。於是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海水猛烈地湧進來。這個教區的一個有見識的人建議他們把墳打開,瞧一瞧那個被埋掉的人,是不是在吮自己的大拇指。因為若是那樣的話,那麼他們埋掉的便是一個海怪⒀,海掀起狂濤是要把他帶回去。墳又被掘開了,他躺在那裡吮大拇指。於是,他被抬到了一輛牛車上,套上兩隻牛。牛就像是被牛虻叮了一樣,飛也似地奔過矮叢荒地,奔過沼澤地帶到了海邊,飛沙便停了下來。可是已經吹來的沙岡至今還在那裡。約恩把他在童年時最愉快的日子:參加安葬宴請的這幾天,所聽到的這一切都記在心上。
  ⒀北歐迷信中的海怪,具有人形的牛一樣的生靈,世人須對它奉祭,它才不降災給人。

  到外面跑跑,看看新地方、新人,真是妙極了。他還要更多地到外面去跑。他還不到十四歲;還是一個孩子;他到了船上,到外面去看看世界會給他些什麼;去試試惡劣的天氣,嚴峻的海,可惡的人心和鐵石心腸的人;他當上了船上的小工!粗劣的伙食,寒冷的夜晚,挨人拳打腳踢。這時他高貴的西班牙血統中某些東西被激了起來,惡話到了他的口邊,可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把這些惡話吞回去。這種感覺就像鱔魚被剝了皮,切成段,被放進鐵鐺裡一個樣。

  「我又來了,」他心裡這樣說。西班牙的海岸,他親生父母的祖國,原來他們榮華富貴幸福地生活過的城市,他看到了。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家世血緣。他的家對他更是一無所知。

  而且可憐的小船工也沒有得到允許上岸去,——然而船泊在那裡的最後一天,他登上了陸地。要採購許多給養,他要把這些東西搬到船上。

  約恩衣著襤褸,看上去他的衣服就像是在臭水溝裡洗過的,在煙囪裡烘乾的。這個沙岡上來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一座大城市。房子多麼高喲!街道不算寬,人擠來擠去!有的在這裡擠,有的在那邊擠,就好像是一個大漩渦。有城裡人,有鄉下人,有僧侶,有士兵;有人在叫,有人在喊;驢和騾子身上的鈴叮叮噹噹,加上教堂還傳來鐘聲;有人在唱歌,還有音樂;有人在捶,有人在敲,因為各行各業的人都在自己屋門前或走道上找幹活的地方。太陽十分地灸人,空氣非常沉悶,讓人感到是進了烤麵包爐。四周好像盡是甲殼蟲、金龜子、蜂和蚊蟲,這裡唧唧響,那裡嗡嗡叫。約恩不知道自己在朝哪裡走,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哪裡。這時,他看到在他前面的大教堂的宏偉大門,燈光從那拱形門射出來,還有一股煙香的味道,就連衣服最襤褸的乞丐也邁上臺階向裡走去。約恩跟來的那個水手走進教堂,約恩也進到了這聖潔的地方。畫在金色底板上的彩色畫光芒四射,聖母帶著聖嬰耶穌立在祭壇上方,周圍淨是鮮花和燈燭。神父穿著做彌撒時的聖服在唱聖詩,男童唱詩班的孩子手中搖晃著銀香爐。眼前一派盛況,一派美景。這情景滲進了約恩的心靈,征服了他。他生父生母的教堂的信仰包圍了他,在他的心靈的弦上撥動了一個和絃,他的眼裡湧起了淚水。

  從教堂他們走到了市場,買了一大堆廚房用品和食品讓他搬。路不近,他累了,接著便在一所很大很華麗的房子前歇下來。這房子有大理石柱子,有寬大的臺階。他把他所背的東西靠在那裡牆上。這時,跑來一個身穿制服的門房,向他舉著用銀子包的手杖,把他趕開。他——這所房子主人的外孫,然而這裡卻沒有人認識他,他自己更是一無所知。之後,他回到了船上。等著他的又是鞭打和咒駡,沒有多少睡眠,要幹的活一大堆——他經歷了這些考驗!年輕的時候受苦受累大有好處,人們都這麼說。——是啊,當然可以忍受,只要到了老年有好日子過就行了。

  他受雇的期限滿了。船又停泊在林奎賓海灣裡,他上了岸,回到了胡斯畢沙岡。可是,就在他外出的日子裡,養母去世了。

  接著到來的那個冬天,天氣嚴峻極了。暴風雪掠過了海洋和陸地,日子很難熬。這個世界上各地的情形是多麼地不一樣啊,難道不是嗎!這裡這麼冰冷,漫天飛雪。而在西班牙的大地上卻是灸人的驕陽,是啊,烤得太厲害了。不過,有朝一日,家鄉這邊寒氣退盡天空晴朗,約恩看著大群的天鵝從海上飛來,飛過尼松姆海灣朝北伏斯堡而去的時候,他便覺得在這裡呼吸最爽暢,這裡的夏天也是極其可愛的。在他的思想中浮現出荒原矮叢上的花兒綻放,到處都是熟透了的多汁的槳果的情景;北伏斯堡的椴樹和接骨木的花朵全開放了;他必定還要去那邊一次的。

  春天漸漸來臨,又開始捕魚了,約恩幫著幹活。這些年,他長大了,能幹了,他身上充滿了活力。他會游泳,會踩水,會在水裡翻來覆去。人們常常警告他要提防著鯖魚群。它們甚至能咬住最高明的游水能手,拖到水下,把他咬死。不過,約恩並沒有那樣的遭遇。

  沙岡上鄰居有一個男孩,名叫莫騰,約恩和他很要好。他們兩人同時受雇在一條船上駛到挪威,也到了荷蘭,兩人一直親密無間。可是,若是有烈性子的人,也很容易幹出點過份激烈的事來。有一次,他們兩個在船上莫名其妙地爭執起來,約恩便幹了這種事。他們兩人正坐在艙門的背後,吃著放在他們中間一個瓦盤上的東西。約恩舉起一把折疊刀,把它指向莫騰,臉突然變得慘白,雙眼一副凶相。莫騰簡短地說道:

  「啊,你也是那種使刀的傢伙!」——

  他的話音未落,約恩的手便放下了。他沒有說一個字,吃罷了他的飯,便幹活兒去了。待他們幹完工作,約恩走到莫騰跟前說道:「你就儘管朝我臉上打吧!我該挨打!我身上就像有一口燒開了的鍋似的。」

  「算了吧!」莫騰說道。之後他們成了更加親密的好朋友。是啊,在後來,他們回到日德蘭沙岡邊家鄉,談起發生過的事的時候,也提到了這件事,人們也說道:約恩會沸騰起來,不過他也是一口很真誠的鍋呢。「你們知道,他並不是日德蘭人!不能說他是日德蘭人。」莫騰這話說得挺俏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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