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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叔父

  魯迪到了他叔父的家裡——真是上帝保佑,他看到的人的長相和他看慣的人一個樣;唯一一個患呆小病的是一個可憐的呆蠢孩子,是瓦利斯州那些可憐的畸形兒之一。由於貧窮和被遺棄,他們輪流著到每一家人家中去生活一兩個月。魯迪來到的時候,可憐的薩帕利正好在那裡。

  叔父是一個強壯結實的獵人,另外還會做桶。他的妻子精力旺盛,個子矮小,臉龐幾乎跟鳥兒的一樣,一雙鷹眼,脖子很長,毛茸茸的。

  一切對魯迪說來都很新鮮。衣著,生活習慣,就連語言也是如此⑧。但是,孩子的耳朵很快便能學會聽懂。比起外祖父的家裡,這邊看起來更富裕一些,他們的起居室更大。牆上掛著羚羊角和擦得鋥亮的槍支,門的上面掛著聖母像。像前有阿爾卑斯薔薇和一盞點燃的燈。
  ⑧在瑞士,德、法、意語均為官方語言。有的地區用這種,有的地區用那種;甚至還有少數人講拉丁羅馬語。瓦利斯州是法語區,格林德爾瓦爾德則在德語區。

  正如前面說過的,叔父是這個地區最能幹的羚羊獵手之一,此外他還是經常受人雇用的最好嚮導。現在魯迪成了這個家裡的寶貝蛋了。儘管這裡已經有了那麼一個寶貝,那就是一隻又瞎又聾,再也沒有什麼用處的老獵狗。但是它曾經有過很大的用處。這裡的人們還記得這頭狗早年的機靈,所以現在它成了家庭的一員,應該過它的好日子。魯迪拍著狗,可是它不太樂於和陌生人打交道。現在魯迪還是陌生人,但是時間沒過多久,他便在這個家,在這個家人的心中生下了根。

  「瓦利斯州這裡的情形並不那麼壞,」叔父說道。「我們有羚羊,羚羊的消亡並不像野山羊那麼快。比起從前來,這裡現在好多了。不管你多麼讚美以往的好日子,我們現在的生活不管怎麼說都好得多。這裡口袋有了洞,我們這個閉塞的山谷現在有了穿堂風了。老東西一衰落,總有點新的東西出現!」他說道。叔父要是真的講開了頭,他就講起了他的童年歲月,一直談到他的父親精力最旺盛的時代的情景。那時的瓦利斯,用他的話來說,就像是一個封死了口的袋子。裡面病態人、可憐的呆小病人太多了。「但是,法國士兵來了。他們真是些醫生,他們馬上消滅了這種疾病,連病人一起消滅。法國男人能打仗,用許多的辦法打一場仗。姑娘們也會打!」這樣說時,叔父對他的法國出生的妻子點了點頭,笑了起來。「法國人會開山石,於是他們又幹了起來!辛普朗道就是從山石上開出來的。他們在那邊開了一條道,所以現在我可以對一個三歲的孩子說,要是你要去意大利,沿著大路走便可以了!只要這娃娃緊跟著大道走,他便能走到意大利去!」之後叔父便唱了一首法國歌,為拿破崙·波拿巴特⑨叫好。

  ⑨拿破崙曾在這裡修過一條山關道。

  這樣魯迪第一次聽說法國,聽說裡昂——羅納河畔的那座大城,叔父去過那裡。

  要不了幾年魯迪就可以成長為一個漂亮的羚羊獵手。他有做一個好羚羊獵手的素質,叔父說道。他教他拿槍、瞄準、射擊。打獵的時候,他帶他進山去,允許他喝熱羚羊血,消除獵人身上的暈眩。他教他掌握時間。告訴他,在不同的山側,什麼時候會出現雪崩。是在中午時分,還是在傍晚,一切全看太陽的光線如何照射發生作用。他教他注意羚羊,從羚羊那裡學習如何跳縱,讓自己落下時,腳著地站牢。如果山縫之間沒有什麼可以踩得住的東西,要想法讓自己的手腕支撐住自己,用大腿和小腿的肌肉扒住。必要時還可以把脖子緊緊地靠在什麼東西上。羚羊很機靈,它們常常派出夥伴監視四周。但是,獵人應該更聰明一些,不讓羚羊嗅出人味。叔叔可以哄騙羚羊,把自己的衣服和帽子掛在阿爾卑斯手杖上,羚羊會把衣服當作人。有一天,叔叔帶著魯迪去打獵的時候,使過這種手法。

  山路很狹窄,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道路。山路實際就是靠令人眩暈的深淵很近的一個簷口。雪半融半凍,經人的腳一踩,石塊便松了,落下去。在這樣的地方,叔父趴下來,朝前爬去。松脫的石頭一塊塊落下去,撞擊著什麼東西,蹦了起來,又滾了滾。要從一道石崖跳蹦到另一道石崖幾次,石頭最後才靜靜地落到漆黑的深淵中。魯迪站在叔父身後一百步遠的最外面的一個牢固的石包上,他看見空中有一隻巨大的禿鷹。它只消用翅膀一擊,便可以把正在爬著前進的可憐人打到深淵裡去,把他吞噬掉。叔父的眼睛只望著崖縫那面那只領著小羊仔的羚羊。魯迪用眼睛盯著那大鳥,明白了它的企圖。他用手按住槍準備放射。就在這時,羚羊跳了一下。叔父放槍了,羚羊被那致命的子彈擊中。但是小羊仔卻跑開了,就好像它在自己的一生中已經飽受逃亡和危險的考驗一般。那巨鳥轉了個方向飛走了,槍聲嚇跑了它。叔叔直到後來聽到魯迪說起,才知道自己當時處境的危險。

  現在他們在回家的路上走著,心情十分舒暢,叔父哼著一支他童年時的歌。驀然間,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奇特的聲音。他們向四周望瞭望,朝上看,瞅見在陡峭的山坡高處堆積的雪在波動著,就像風吹進了一塊平鋪著的床單下面似的。這波動著的積雪,現在像大理石塊破裂一樣地碎開了,形成一股洶湧的水花四濺的激流,發出沉悶的轟隆雷鳴聲,傾落下來。這是雪崩,並沒有崩落到魯迪和叔叔的頭上。但是離他們不遠,很近很近。

  「站牢了,魯迪!」他喊道,「使全力站牢了!」

  魯迪抓住緊靠身邊的一根樹幹,叔父爬到它的上面,爬到樹枝上,抓得牢牢的。崩裂開來的積雪在他們身邊幾尺遠的地方滾滾落下。雪崩掀起的巨大氣流,極強的風暴在掃蕩著四周。把樹木矮叢吹斷,就好像它們都只是些幹蘆葦杆似的,把吹斷的樹木拋向四方。魯迪縮成一團躺伏在地上,他抓牢的那根樹幹就像鋸子鋸過一般,樹的頂枝被拋到老遠的地方。在那邊,在被風吹折的樹枝中間,叔父躺著,頭被擊碎了。他的手還暖和,可是面目已辨認不出來了。魯迪站在那裡,面色蒼白,渾身顫抖。這是他一生中經歷的最大的恐怖,是他知道的第一個恐懼的時刻。

  很晚的時候,他才帶著噩耗回到家中,全家充滿了悲痛。妻子站在那裡沒有一句話,沒有一滴淚,直到屍體運回來的時候,痛苦才爆發出來。那患呆小病的可憐蟲爬進了他的床,第二天整天沒有人再見到他,到了傍晚他走到魯迪身邊。「為我寫一封信,薩帕利不會寫信!薩帕利可以把信帶到郵局去!」

  「為你寫信!」魯迪問道,「可是寄給誰呢?」

  「寄給主基督!」

  「你這是指誰?」

  那個半癡——人們說的患呆小病的人,用傷感的眼光望著魯迪,把他的手疊起,莊嚴而虔誠地說道:

  「耶穌基督!薩帕利要給他去信,請求他讓薩帕利死吧,別讓這個家裡的那個男人死。」

  魯迪捏了捏他的手。「這封信到不了那邊!這封信沒法叫他回轉來。」

  魯迪很難向他解釋清楚這種事是辦不到的。

  「現在你是這個家的支柱了!」嬸母說道。魯迪成了這個家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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