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永別了,古利薩雷!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我不贊成巴卡索夫同志的行為。我認為,他應當受到黨內適當的處分。但是,我也不同意樹基茲巴耶夫同志的意見。」克利姆彼可夫一再壓抑著激動得顫抖的聲音,「不僅如此,我還認為,謝基茲巴耶夫本人的問題也應當討論……」

  「真新鮮!」有人打斷他的話,「是不是在你們共青團裡興這號規矩的?」

  「規矩哪兒都一樣,」克利姆彼可夫漲紅了臉,顯得更加激動。他不禁訥訥起來,斟酌著用詞,克制住自己的拘謹。突然間,象豁出去了,尖刻地、憤憤地說開了:「你有什麼權利侮辱一個集體農莊的莊員,一個牧民,一名共產黨員?您試試把我叫做人民的敵人!……您剛才解釋說,由於農莊的畜牧業搞得一塌糊塗因而心情沉重,那麼,您認為,一個羊倌的心情反比您更輕鬆?您到他那裡,關心他的生活,關心他的工作了嗎?你問問他的羊羔子為什麼大批死去了嗎?——沒有。根據您這份報告,您還沒下馬就把他訓斥了一通。誰不清楚,農莊的接羔工作有多糟糕!我常常下去,在我的那些放牲口的共青團員面前,我感到十分慚愧,感到很不自在:我們對他們要求這個,要求那個,可實際的幫助卻少得可憐。請您去瞧瞧,農莊的羊圈怎麼樣,飼料又有多少?我本人就是牧民的兒子。我知道眼瞅著羊羔於大批死去是什麼滋味。學院裡教的是一碼事,可實際上,到處是老一套。瞧著這一切,心疼呵,……」

  「克利姆彼可夫同志,」謝基茲巴耶夫打斷了他的話,「請不必喚起我們的憐憫心。感情——這是個模棱兩可的概念。需要的是事實,事實,而不是感情用事!」

  「對不起!不過,我們現在不是在審訊刑事犯,而是討論一個黨內同志的問題。」克利姆彼可夫繼續說下去,「此刻要決定一個共產黨員的命運。因此,讓我們好好考慮一下,是什麼原因導致巴卡索夫採取這種行動。他的行為當然是應當受到譴責的,但是為什麼象巴卡索夫那樣一名農在最出色的羊值竟落到如此地步呢?這種事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請坐下,」卡什卡塔耶夫不滿地說,「您讓我們離開了問題的實質,克利姆彼可夫同志。在座各位,照我看來,完全清楚共產黨員巴卡索夫犯了極其嚴重的過失。這成何體統?哪兒見過這樣的事?我們絕不允許任何人操起鐵杈子就來捅我們的特派員,我們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們工作人員的威信!您最好還是考慮考慮,克利姆彼可夫同志,怎麼把您那一攤子共青團的事情搞好,而不要在這裡無的放矢地嚷嚷什麼良心,什麼感情。感情是感情,事情是事情。巴卡索夫敢於這麼胡作非為,這倒確實該引起我們的警惕。當然啦,他不應該留在黨內。薩雅可夭同志,」他轉向喬羅問道,「您作為農莊的支部書記,可對事件的全部經過,您能作證嗎?」

  「是的,是這樣。」臉色煞白的喬羅慢騰騰地站起來,「不過,我想說明一下……」

  「說明什麼?」

  「首先,我想請求,有關巴卡索夫的問題,最好由我們農莊黨支部來討論。」

  「這不必了。把區委的決議通知一下支部黨員就行了。還有呢?」

  「我想解釋一下……」

  「還解釋什麼,薩雅可夫同志?巴卡索夫的反黨行為都明擺著,沒有什麼好解釋的。至於您,也應當承擔責任。由於您在教育黨員工作上的失職,我們也要給您一個處分。為什麼您要勸阻謝基茲巴耶夫同志,叫他不要把問題提到區委來?想隱瞞嗎?豈有此理!坐下!」

  爭論開始了。國營拖拉機站站長和區報主編支持克利姆彼可夫的意見。有一陣子,他們為塔納巴伊所作的辯護甚至相當成功。但是塔納巴伊本人由於心灰意冷,精神恍惚,已經誰的話也聽不見了。他不斷地們心自問:「我的那些辛苦操勞算自指了?看來這裡誰也不關心我們山裡的羊群和馬群。我真是個大傻瓜!為了集體農莊,為了這些母羊和羊羔子,我苦了一輩子。而現在,這些都一筆勾銷了。如今我是個危險分子。哼!見你們的鬼去吧!你們愛怎麼治,就怎麼治吧!——如果這樣一來,情況有所好轉,我也沒有怨言。你們掐著脖子把我攆出去吧!我現在什麼都完了,你們訓斥吧,不必客氣……」

  農莊主席阿爾丹諾夫發言了。瞧他那到神情和架勢,塔納巴伊知道他在罵人,但是罵誰,他不清楚。他只聽見「腳鐐」、「溜蹄馬古利薩雷」這幾個字眼。

  「……你們不會想到吧?」阿爾丹諾夫憤憤地說,「僅僅因為我們出於無奈,給溜蹄馬戴上了腳鐐,他就公開威脅要砸碎我的腦殼。卡什卡塔耶夫同志,各位區委委員同志,我,作為農莊主席,請求讓我們甩掉這個巴卡索夫。確實,他該蹲班房去。他仇恨所有的領導同志。卡什卡塔耶夫同志,門外有幾個旁證,他們能證明巴卡索夫對我的恫嚇。是否可以請他們進來?」

  「不用了,沒有必要。」卡什卡塔耶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就夠了。請坐下。」

  接著進行表決。

  「有人提議:開除巴卡索夫同志出党。誰贊成?」

  「等一等,卡什卡塔耶夫同志,」克利姆彼可夭霍地站起來,「各位委員同志,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會犯極大的錯誤?我提一個建議:給巴卡索夫以嚴重警告,並且記入他的檔案。同時,鑒於謝基茲巴耶夫侮辱了共產黨員巴卡索夫的人格,鑒於他作為區特派員的令人不能容忍的工作方法,建議給區委委員謝基茲巴耶夫以警告處分。」

  「蠱惑人心!」謝基茲巴耶夫大聲叫道。

  「請安靜,同志們!」卡什卡塔耶夫說,「你們這是在開區委會,不是在家裡瞎嚷嚷,請各位遵守紀律。」現在,一切得由他這個區委第一書記定奪了。於是他為了迎合謝基茲巴耶夫的心意,把事情又扭了回來,「關於追究巴卡索夫的刑事責任一事,我認為沒有必要,」他說,「但要留在黨內,當然也不行。在這方面,謝基茲巴耶夫是完全正確的。現在表決:誰贊成開除巴卡索夭?」

  區委委員一共七人。三人舉手贊成,三人反對。只等卡什卡塔耶夫本人表態了。他遲疑片刻,然後舉起手來,表示「贊成」。對此,塔納巴伊毫無覺察。直到他聽到卡什卡塔耶夫對女秘書發話時,才明白自己的命運已成定局。卡什卡塔耶夫說:

  「請作記錄。區委會決議:開除巴卡索夫·塔納巴伊出黨。」

  「這下完了!」塔納巴伊面無人色,喃喃自語。

  「我還是堅持:建議給謝基茲巴耶夫以處分。」克利姆彼可夫也不示弱。

  這一建議本來可以避而不談,不加表決。但卡什卡塔耶夫還是決定提上議程。其中自有他的奧妙之處。

  「誰贊成克利姆彼可夫同志的建議?請舉手!」

  又是三票對三票。又是卡什卡塔耶夫舉手投了第四票,救了謝基茲巴耶夫,使他免於處分。「不知他是否明白,是否領情?誰知道他……這個奸詐小人,老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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