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永別了,古利薩雷! | 上頁 下頁 |
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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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納巴伊,塔納巴伊,你冷靜點!」臉色煞白的喬羅忙從馬上跳下來。 「滾蛋!」塔納巴伊一把把他推開,「什麼任務,去他媽的!什麼鬼日子,去他媽的!你給我滾!我該蹲班房去!你幹什麼領來了這個穿皮大衣的新牧主?讓他來侮辱我嗎?讓他來送我去蹲班房嗎?好吧,來吧,混蛋,把我送班房去吧!」塔納巴伊東奔西竄,想抓個什麼東西,順手操起牆根下的一把乾草杈子,便朝謝基茲巴耶夫猛撲過去,「滾你媽的蛋,混帳東西!你給我滾!」他已經茫無頭緒了,只顧得揮舞著手裡的草杈。 慌了神的謝基茲巴耶夫不知所措地拽著溜蹄馬,忽兒往這達拉,忽兒往那邊扯。草杈不斷地朝傻了眼的古利薩雷頭上打去。有時鐵杈子落在地上,哐當作響,有時劈頭蓋臉地打在馬頭上。塔納巴伊怒不可遏。他都弄不明白,為什麼古利薩雷的頭老是那麼哆哆嗦嗦地晃來晃去,為什麼它的血紅的嘴老是撕扯著馬嚼子,為什麼它圓瞪瞪的眼睛那麼慌亂,那麼嚇人地在他眼前閃動。 「你躲開,古利薩雷!讓我逮住這個穿皮大衣的大牧主!」塔納巴伊大聲吼叫著,杈子一下接一下打在這毫無過錯的溜蹄馬頭上。 那個年輕婦女趕來了,死死拽住塔納巴伊的兩隻胳膊,想奪下杈子。但是他猛一推,把她摔倒在地上。這當兒,喬羅已經跳上了馬。 「往回跑!快跑!會出人命的!」喬羅奔到謝基茲巴耶夫眼前,用身子為他擋著塔納巴伊。 塔納巴伊揮著草杈,朝他趕來。這時,兩個騎者加鞭催馬,沖出了院子。狗汪汪叫著,追趕著馬匹,咬著馬蹬子,扯著馬尾巴。 而塔納巴伊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追著,一邊跑一邊檢起土塊,不斷朝他們使勁扔去,嘴裡不停地吼叫著: 「我該蹲班房去,蹲班房去!滾蛋!你們都給我滾蛋!噢,我該蹲班房去!蹲班房去!」 隨後他回來了,嘴裡還是一個勁兒地嘟噥著,氣喘吁吁地叨叨著:「我該蹲班房去!蹲班房去!」那只狗,因為拿出了看家的本領,此刻神氣活現地在他身旁跑著。它在等著主人的讚賞,可是主人根本沒有理它。迎面,臉色刷白、驚恐萬分的紮伊達爾拄著拐棍一瘸一拐地走來了。 「你闖了什麼禍啦?你闖了什麼禍啦?」 「我悔不該。」 「什麼悔不該?當然悔不該呀!」 「我悔不該打了溜蹄馬。」 「啊!你瘋啦?你知道不知道,你闖下了什麼禍啦?」 「知道。我是破壞分子,我是人民的敵人。」他上氣不接一下氣地說著。之後,他不作聲了,雙手捂著臉,彎下身子,放聲慟哭起來。 「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妻子央求著,一邊說,一邊眼淚也撲籟籟地往下掉。而塔納巴伊,搖晃著身子,抽抽噎噎,止不住地哭呀哭呀,紮伊達爾還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傷心過…… 18 在這樁非常事件之後的第三天,區黨委召開了一次會議。 塔納巴伊·巴卡索夫坐在接待室裡,等候召他進辦公室。此刻,裡面正在討論他的問題。這些天來,他反反復複考慮了很久,但還是無法確定,他是否有罪。他知道,他犯了嚴重的過失:揚手想打政府的代表。但是如果問題僅僅如此,那麼事情就會簡單得多。對自己的輕舉妄動,他準備接受任何處分。其實,那陣子,他不過是一時怒火燒心,忍無可忍,發洩了一通對農莊的擔心,咒駡了一頓自己那些操心和憂慮的事罷了。現在誰還信任他呢?誰還能理解他呢?「說不定,有人會諒解的吧?」他重又燃起了希望。「我要把前前後後的情況好好說說——說說今年這個冬天,說說羊圈和氈房,說說少得可憐的飼料,說說那些不眠之夜,再說說別克塔伊……讓大家瞭解情況。難道能這麼幹嗎?」於是,對已經發生的事,他不再懊惱了。「就讓他們處分我吧,」他尋思,「這麼一來,也許別人的日子就會好過些。也許,這事之後,會來瞧瞧我們這些羊倌,瞅瞅我們過的日子,瞭解瞭解我們的苦處。」但轉瞬之間,當他回想起全部經過,他的心不禁重又變得冷酷無情起來。他的兩隻手在膝蓋中間捏緊拳頭。他固執地一再重複著:「不,我沒有罪,沒有罪!」而後,重又陷入疑慮…… 就在這個接待室裡,不知什麼原因,伊勃拉伊姆也坐在這裡。「這位幹什麼來啦?象只白兀鷲,飛來吃死屍了吧?」塔納巴伊生氣地轉過身去。而那位,一言不發,長籲短歎的,不時打量著羊位耷拉著的腦袋。 「他們磨蹭些什麼呢?」塔納巴伊如坐針氈,心裡暗想,「有什麼好考慮的,整就整吧!」門後辦公室裡,好象全到齊了。最後一個過去的,是幾分鐘前趕來的喬羅。塔納巴伊根據粘在皮靴統上的馬毛——溜蹄馬的淺黃色的毛,就知道是他。「看來,拼命趕路,古利薩雷汗透了。」他想著,但依然沒有抬起頭來。於是,那雙帶著馬汗、馬毛的靴子,在塔納巴伊的身旁猶豫不決地原地踏了幾步,接著便消失在門後了。 過了好久,女秘書才從辦公室裡走出來,說: 「請您進去,巴卡索夫同志。」 塔納巴伊哆咦了一下,站起身來,心怦怦直跳,耳際陣陣轟鳴,他偶然若失地走進辦公室。眼前一片模糊。他幾乎看不清裡面坐著的那些人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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