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永別了,古利薩雷!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喂,你站住!」紮伊達爾趕上來,拉住了韁繩,「你上哪兒去?不行!你下來,聽我說!」

  哪行呢!你倒試試能攔住塔納巴伊。

  「你放開!你放開!」他大聲吼叫著,一邊奪過韁繩,抽打著馬匹,沖到妻子跟前,「我說,你放開!我要跟他們拼了!跟他們拼了!跟他們拼了!」

  「我不放!你要跟人拼了嗎?——先跟我拼了吧!」

  這當兒;兩個女人跑上來幫著紮伊達爾,兩個女兒也跑過來,大哭小喊的。

  「爹爹!爹爹!你別去!」

  塔納巴伊稍稍冷靜了一點,但還是一個勁兒地想衝開去。

  「別扯著我!難道你沒瞅見這兒亂七八糟的情景?難道你不知道母羊馬上就要下羔了?趕明兒把那些羊往哪兒放?頂棚在哪兒?飼料在哪兒?一隻只羊都得死光!誰來負責?你給我放開!」

  「你等等,你等等!好吧,就算你回村了,好吧,就算你大吵大鬧了一場,這又有什麼用呢?要是直到如今他們啥也沒有準備,這就是說,他們無能為力了。要是農莊有點什麼辦法,不早就蓋了新羊圈了嗎!」

  「頂棚倒是可以翻修一下,可門呢?窗呢?到處都塌方了。羊圈裡盡是雪,羊糞十來年也出不完!你倒瞧瞧,這麼點爛糟糟的乾草能喂幾隻羊?難道這種幹革能艱小羊嗎?鋪墊用的草上哪兒弄去?讓羊羔子在爛泥地裡死光,是不是?你的意思是這樣吧?你給我走開!」

  「算了,塔納巴伊,你清醒清醒吧!你怎麼啦,比誰都有能耐,是不是?別人什麼樣,咱們也差不離。你還算個男子漢呢!」妻子數落起他來,「你最好動動腦筋,該做些什麼,趁現在為時還不晚。至於他們,你就別理算了!既然該咱們負責,咱們就幹起來。你瞧,那邊去谷地的路上,我發現了一大片野薔薇,長得密密麻麻,還有刺。說真的,我們可以砍下來,蓋到頂棚上去,上頭再壓上一層羊糞。至於鋪墊的東西,咱們可以多割點駱駝草。想點辦法,好歹熬過這段苦日子。只要天氣幫忙就行了……」

  這時,兩個婦女也在一旁勸說。塔納巴伊跳下馬來,沖著幾個女人啐了一口,就進包去了。他坐在那裡,耷拉著腦袋,仿佛大病初愈似的。

  包裡靜悄悄的。大家都不作聲,都怕開口。紮伊達爾從燒著的幹糞塊上取下條炊,放了不少茶葉,把茶煮得濃濃的。又端來了一罐水,讓丈夫洗了手。鋪了一條乾乾淨淨的桌布,擺上了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糖果,一個盤子裡還放著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奶酪。還請了那兩個女人來喝茶。南喲!這些娘兒們真有能耐裡端著茶碗,品著茶,絮絮叨叨,盼著家常,象在人家作客似的。塔納巴伊一句話役說,喝完茶,走了出來。他到羊欄眼前,把倒塌的石頭一塊塊壘起來。事情一大堆。得忙著幹起來,好讓羊群有地方過夜。接著,幾個婦女也都出來了,抱的抱,壘的壘,都幹起活來。連兩個小姑娘也使著勁兒給大人遞石頭。

  「回家去!」父親對她們說。

  他感到十分慚愧。他垂下目光,只顧搬石頭。喬羅說的對:要離了紮伊達爾,這個天不怕他不怕的塔納巴伊早不知把腦袋丟到哪兒了呢!……

  15

  第二天,塔納巴伊幫著他手下的兩個羊倌轉移到了一個新的放牧地點。隨後,整整一個禮拜他忙得不可開交。他都記不清什麼時候曾這樣拼命幹活的了。只記得在前線,為了搶修工事,常常幾天幾夜連軸轉。但那時是整個師、團、軍一起行動的,可是現在,——只有自己、老婆和一個幫手。另一個幫手還在附近放牧一大群羊。

  最棘手的活算是清羊圈和砍灌木叢了。野薔薇長得密密麻麻,到處是刺。塔納巴伊的靴於給刷破了,軍大衣給撕爛了。砍下的野薔薇因為盡是刺,馬不能馱,人不能背,只能用繩子捆上,拖走。塔納巴伊罵起街來了:鬼地方,叫什麼「五棵樹」!連五個小樹樁也找不見。他們使勁彎下腰,汗流使背,拖著這該死的野薔薇,清出一條通羊圈的道來。塔納巴伊真心疼那幾個婦女,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連幹活也不踏實:時間太緊啦。得不時地瞅瞅天,——天氣會怎麼樣?要是來場大雪,那麼這一切都白費勁了,還得不時讓女兒去羊群那裡打聽著:母羊是不是開始下羔了。

  清羊圈就更糟糕了。羊糞之多,半年也出不完。要是羊圈不漏,羊糞幹幹的,實實的,那活幹起來也痛快:起出的糞層都是厚厚實實一大塊一大塊的,把它們整整齊齊地烘起來,曬乾。燒著的幹糞塊散發出一股熱氣,又愜意,又潔淨。到了寒冷的冬天,牧民們就靠這些眼金子一樣寶貴的幹糞塊來烤火取暖。但要是羊糞給雨水泡了,給雪理了,象現在這樣,那就沒有比這個活更叫人難堪的了。簡直是累死人的活!而時間又不等人。到了晚上,他們點起幾盞冒煙的馬燈,繼續用糞筐背著這些冰冷的、粘乎乎的、沉得象鉛塊似的髒東西。這麼幹,已經是第二個晝夜了。

  在後院,已經堆起了好大一堆羊糞,但羊圈裡卻像是原封未動似的。他們忙碌著,哪怕能給快出生的羊羔子清出一個角落也好!其實,請個角落也無濟於事,因為即便整個這個大羊圈也盛不下所有的母羊和小羊。要知道,每天能產下二三十頭小羊呢。「怎麼辦?」——塔納巴伊不斷地琢磨著這個問題,一邊忙著起類背糞,跑出跑進,沒完沒了。這樣一直幹到半夜,又幹到天亮。他感到直噁心,兩隻手都麻木了。馬燈不時被風吹滅。好在兩個幫手都沒有一句怨言,跟塔納巴伊和紮伊達爾一樣,只是埋頭幹活。

  第一個晝夜就這樣過去了。第二天,第三天,天天如此。他們背著糞,堵著牆上和頂棚上的窟窿。一天夜裡,當塔納巴伊背著糞筐正走出羊圈時,忽然聽到羊欄裡「哮」的一聲羊羔叫,接著一隻母羊也應聲嘩嘩地叫起來,還踏著蹄子。「開始啦!」塔納巴伊的心都發緊了。

  「你聽見了沒有?」塔納巴伊轉身問他的老婆。

  他們立刻撂下糞筐,抓起馬燈,向羊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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